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有一個曾經是如此的疼你愛你,把你當心肝寶貝疼愛的長輩,在一夜之間突然與你變得陌生起來,與你反目成仇,甚至要對你痛下殺手,而你完全不知道理由是什麼,整個人從最初的驚愕,空白,到深陷在這種本能的惶恐,不知所措,痛苦與茫然之中,久久不能平息下心情,這種狀態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緩解過來?
至少我知道自己從一醒過來,就感覺像我還陷在一個可怕的噩夢中一樣,不單單是身體上的痛苦,連著呼吸起來心髒都會痛的那種感覺,而這種痛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緩解下來。
現在我已經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確定昨晚襲擊我們的人確實是二叔的手下了,而那個在閣樓里被我發現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二叔。當你把一切不合理的事一下子組合到一起的時候,就會越發地相信這件原本就叫人不敢相信的事,回想起這些日子來,事情似乎原本就已經月兌離了我們生活的軌道,世南在二叔的賭場里偷听到一件二叔不敢讓我們發現的事——一個神秘的鐵盒子,而隨後這個鐵盒子又被一個陌生男子搶走了,而我同時發現這個鐵盒子就是在一份十九年前的報紙上出現過的,一開始我還不相信這件事有這麼離譜,覺得只是巧合,但自從昨晚的事情發生後,我現在不得不用一個離譜的角度去思考這件事。
一份十九年前的報紙上出現了這個鐵盒子,而報紙上所講的內容是一名男子被一群神秘的人給非法囚禁了起來,隨後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將他拯救了出來,事情的發生地點是在北京,而世南恰好記得那個時候我們也住在北京,十九年前我是三歲,世南是兩歲,世南居然會記得自己兩歲時候的事情?暫且當他記得沒錯吧,我們確實是住在那里,那麼這件綁架事件就和我們有關了嗎?難道……難道當年綁架了這名男子的人就是我們家族的?所以事隔十九年之後,我二叔才會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里,把這份報紙壓在閣樓里的書桌玻璃板下?
回想起來,二叔這陣子自從那個鐵盒子出現之後,確實變得很古怪,他明明知道我們是在跟他搶那個盒子,卻只罵我們不知死活,完全不再提起這個盒子的事,並且告訴我們最近要注意安全,出門他都會派人守著我們,如果這不單單是在保護我們呢?如果這其實…其實是在監視著我們呢?我越回想那幾個伙計越發覺得像這麼回事,二叔派人監視我們,然後昨天阿杰突然打來的一個電話使得我們出門去和他見面,二叔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他也確實派人跟蹤我們了,可是隨後回到家里來的事情就越發離譜了。
情況分有兩種,第一種就是︰昨晚那個人根本不是二叔,是別人假扮的,他扮成二叔的模樣潛入我們閣樓里來找一些東西。可是這樣他的那群手下就不能解釋了,阿杰告訴我,昨晚那個對世南開槍的人他也認識,確實是十三賭場的手下,而我自己也認出了那個昨晚朝屋里通報我們快逃走了的人是十三賭場的人,那麼可以得到一個結論,昨晚上在我們屋子里的確實是十三賭場的人,那麼如果二叔是個冒牌貨,他們是听從了這個冒牌貨的命令來殺我們的?甚至于對我們開槍?這件事根本不能用常理來判斷,我們從來都是二叔的命根子,突然一夜之間要對我們下殺手,任何人都會起疑,更何況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見過我們的,就算沒有情義,那也不用下這麼狠的手吧?這些人我差不多都知道些,雖然都是些亡命之徒和小混混,但在我二叔的場子里,情義二字至少要沾邊,因為二叔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沒心沒肺隨時會出賣弟兄的人,連阿杰這種耍小滑頭的人他都會容不下,怎麼可能會容下那種會對自己兄弟下手的人呢?而這群人又怎麼會听從一個這麼莫名其妙的命令來對我們下殺手呢?
第二種情況,那就是這個人真的是二叔,那幫人也確實都是十三賭場的,那麼阿森的那聲通報就得到了解釋,那些人能這麼輕易進入我們家也得到了解釋,因為這都是二叔安排的,可二叔為什麼要這麼安排,為什麼突然要對我們下手,連一點解釋都沒有,就算是生氣我們搶鐵盒子的事,那也不用這麼狠吧二話不說立刻上槍子,一個親人,一個和你至親的人,突然變得這麼冷血,這麼陌生,這麼狠,這根本無法理解,難道這一切,真的就是因為那個鐵盒子?想到這里,世南的那句「為了我們爸媽」突然涌上我的心頭,難道那個盒子真的和我們的父母有關,跟我們的身世有關?那個盒子里到底藏了什麼,難道二叔就是怕我們知道些什麼事,怕我們如果調查起父母的事,就會引發些什麼嗎?為此才不得不對我們下殺手?
我越發的不安,越發的疑惑和煩躁起來,阿杰知道我心情不好,在我醒過來之後就只聊了一會,接著就出去買一些必需用品,還有處理我們開出來的那輛車,因為那輛車現在整個車後窗玻璃都破了,車身也有不少彈痕,阿杰說必須盡快處理掉,不然雷子也會跟著查過來,他用他的方式處理完這件事後就回來我們身邊接著坐著,世南一直沒醒,我也一直就那麼躺著,阿杰就一個人看房間里的電視,基本上就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轉過身去問他有沒有帶手機。
「我自己的手機放在包里面,昨晚逃出來的時候沒來得及拿,世南身上有手機嗎?」。
阿杰搖搖頭︰「用我的吧,世南的早上幫他換衣服的時候我就看過了,好像是昨晚摔壞了,屏幕一直暗著。」
「壞了也罷,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幫忙。」我緩緩坐起身來,在桌上的紙條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這是世南一個朋友的電話,你幫我接通就行。」
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yellow仔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完全沒料到會是我,聲音听上去支支吾吾的。我問他這兩天有沒有過去醫院看凱弟,yellow仔說我現在就在這,凱弟正在病房里看電視呢。我說他要能動你就趕快帶他離開那里,就現在,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著,不然待會說不定就會有人去醫院那邊把你們截了。他在那邊愣了老半天說怎麼回事來著,我說你照辦就是了,反正這兩天你和凱弟都先躲著,地點除了我們誰都不要告訴,我會繼續用這個號碼聯絡你們。
掛了電話,阿杰在旁邊就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搖搖頭說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已經成長成這樣了。我心里苦笑,在這種環境里長大,時不時就覺得自己得吃槍子,你還能指望我到處去賣萌嗎?
到了晚上的時候,那個護士小姐似的女人給我們拿來了淡而無味的白粥,還在房間里停留了很久問阿杰想不想吃別的東西她會去幫忙買,我心里就想坑爹啊,難道我和世南都是死人啊?但也沒抱怨什麼就坐起身來喝粥,這個時候世南就醒了,睜著眼楮迷迷糊糊地看著我們,一副沒睡醒似的表情看了我老半天才說道︰「操…這鬼地方是哪?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去見馬克思了呢。」
我手里端著粥老半天不動,就愣愣地看著他,最後才終于笑了起來,嘶啞著聲音罵道︰「你個王八蛋……」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把碗放下就坐在那看他。阿杰過去幫他坐起來把枕頭疊好,世南靠在枕頭上就開始打量自己身上的傷,邊看就邊咳嗽著嘿嘿地笑了起來,說這不得了,當了這麼久的黑社會,這回總算被打上標簽了,回頭要是回校了,他得給學校里那班女孩子們看看,準唬倒一大片。
我不由得罵說你就知道這些有的沒的。世南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強,端起粥喝了幾口,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就瞪大了眼楮臉色鐵青地看著我,我還以為他是哪里不舒服了,心里一往上提就忙問他怎麼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大叫說完了凱弟還在醫院里呢,我這里都被人當槍靶子了他那邊肯定也出事了。
我一個坐回去,冷汗都出了一背,甩開他抓著我的手就罵︰「小祖宗,你給我安分點行不行?凱弟那邊的事我早給你辦好了,你現在就給我乖乖坐著喝粥。」
他听這話算是放心了,長舒了一口氣就坐回去喝粥,喝了沒兩口就放下了,我勸他說你多吃點吧,現在養傷要緊,他就搖搖頭就說沒事。我也看出來他心里是跟我一樣地難過,老想著昨晚發生的事,雖然不是二叔自己對我們開的槍,但他的人動手就跟他自己對我們動手一樣,突然被最親的人射槍子,換誰了都一時不能接受。
雖然我心里已經有些把握覺得是二叔,但在這時還是忍不住問他說你昨晚看清楚了嗎?是不是真的是二叔他們要對我們下手?
他沉默了一會,點點頭說︰「沒有錯,當時朝我開槍的就是二叔賭場里的一個伙計,沒有二叔的允許,他敢這麼做?而且我們都坐上車要跑了,他們還不放過我們,這分明就是要置我們于死地啊…一直到現在,要不是身上這麼疼,我都快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夢,因為我根本不敢相信。」
我嘆口氣道︰「你之前不就已經在懷疑二叔了嗎?」。
「懷疑歸懷疑,可也沒想過他會下這種殺手啊。」他抬起頭來說道,「怎麼說我們都是他一手帶大的,雖然成長環境有所不同,道上也有一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但終歸人都是一樣的,虎毒不食子啊。」
我點點頭,感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屋里頓時一片寧靜。
「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
阿杰提出的問題打破了這片寧靜,我們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答案。最後還是世南開口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聲音里有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既然所有的事都起源于這個鐵盒子,那麼我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調查這件事,就從這個鐵盒子調查起,把所有的秘密都挖出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世南點點頭,眼神堅決道︰「反正我槍子也吃了,這回老子就非要查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死也要死個明白,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人擺了一道,都當老子好欺負的,那我以後也別混了,傳出去都笑掉人大牙。」
我沉默了一會,看著世南,又看看阿杰,最後心里嘆口氣,點了點頭。
阿杰嘿嘿地笑起來,說︰「好啊,我剛一回來就看了你們一出好戲,敢情你們這里的事情是挺麻煩的,我也就一句話,兄弟一場,你們的事就算是我的事,需要我幫什麼忙,給句話就行。」
我這邊也終于跟著笑了起來,道︰「你不就是整天想著怎麼挑撥我們和二叔的關系嘛,這回得了,給你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去幫我們準備一下車票吧,等過幾天傷一好我們就出發,反正深圳我們是呆不下去了,越快離開越好。」
阿杰听了我這句話還挺納悶的,我弟就在一旁叫起來,說還要帶上凱弟,這幾天得把凱弟帶過來,他如果走了留凱弟一個人在這里不安全,他也不放心。我說那yellow仔呢?還有錢家兄弟,這是不是也得通知著一塊走人,那我們這一路的花費夠嗆的啊。
「這倒不用,」世南搖搖頭說,「yellow仔那邊手上沒多少我的事,錢家兄弟自己也很醒目,不會輕易落到別人手中。」
于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了,我和世南這兩個星期就一直在這個小診所里養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阿杰就負責幫我們聯絡外面的事,到了第三周,凱弟終于從yellow仔那邊被阿杰接過來,一進門看見我們兩個傷兵就嘿嘿地笑,他自己的傷倒是好得很快,十多天天不見居然還給養得有點白白胖胖的,看上去行動方面已經大致沒有問題,听我們把整個事情大概說了,一開始還老不相信。
「女乃女乃個熊,有沒有搞錯?跟說書似的,你們該不會是聯合起來唬我吧?」
世南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他媽的,我唬你能有啥好處?難不成老子這身傷都是唬你的?我要真唬人唬得這麼專業早考演員去了還用得著在這混黑社會?」
「那不是,」凱弟听了搖了搖頭,說,「我不是說你這身傷是假的,我是說你們有沒有搞錯,該不會是你們想象力太豐富了吧,居然認為你二叔會害你們?小時候我帶你去村子里捅蜂窩,兩人都被蟄了一身包,回來我就被你二叔給倒掛在井口上,嚇得我當場尿流,就你二叔那副德行他會害你們?那往後我在家里睡覺都得抱著槍睡,沒準我們家那老爺子半夜想起就操著兩把大刀往我床上亂劈一頓。」
這下換我白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我們一樣有那個福分被自家長輩射槍子啊?你以為誰都有那個天份走哪都被黑社會堵被人叫囂「我要代表**消滅你們」啊?我就是再吃飽撐了的也沒那個閑情來跟你瞎扯淡啊!
凱弟見我們的神情確實不像開玩笑的,大概自己也差不多覺得該正經起來了,便點點頭問︰「那你們說吧,接下來該怎麼辦,一句話,兄弟吩咐,我二話都沒有就給你辦了。」
我撲哧笑了起來,感覺凱弟和阿杰說話怎麼都差不多德行,世南在旁邊點點頭,說︰「接下來的事,也不好說,總的來講,我們並不確定要害我們的人是不是二叔,所以現在我們自己也不敢回頭去聯系場子里的人,所以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有一條道,既然所有事都起源于這個鐵盒子,那麼我們就咬住這個鐵盒子不要放,一口氣追蹤下去,這樣一來,我們就能讓事情真相大白,同時也能暫時和二叔那邊保持距離,無論到底是不是他在害我們,我們都只管查線索,我相信,只要把那個鐵盒子的謎團解開,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我接著道︰「既然要查,那麼光憑我們兩個人就有些棘手,所以這件事,我們希望你們也能幫忙,跟我們一起調查。」
阿杰和凱弟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轉過臉來對我們說道︰「沒問題。」
「好,那我們首先就必須離開深圳,因為眼下這個地方太復雜,我們不能再繼續呆在這里,凱弟,你家里面要是沒問題,明天收拾一下就跟我們一起坐車離開,阿杰這邊幫我們買車票和準備裝備,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到了晚上,阿杰已經把車票買來,說是買不到明天早上的車,必須今晚動身。行李也給我們準備妥當了,世南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遞給阿杰,阿杰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就問世南哪來的錢,他嘿嘿一笑說初中的時候二叔不肯讓他買輛奔馳,為了這輛車他偷偷開了張銀行卡,把錢省下來都存里面去了,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看著房間角落里堆著的行李,我恍惚間有種錯覺,像是我們其實是去旅游的,世南在旁邊拍拍我的肩,我回過頭問他這一次我們的目的地是哪,世南沉默了一會,說︰「北京,這是目前我們唯一能調查到線索的地方。」
阿杰開門進來,幫我拎起行李,外面已經停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半個小時後,我們到達了火車站,幾個人一路無話,火車在深沉的夜色中緩緩開行了,車上的乘客很少,大概是夜色渲染的氣氛,基本上沒人說話,我靠在世南的肩上,兩眼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色,等待著新的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