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幾載,流年偷換。
車窗外那些疾馳而過的畫面,讓人來不及細細的欣賞,就被遠遠禁錮的前一秒的結界里,消失不見。
這樣的風景,遠離了城市的聒噪,鄙棄了高樓的林立,裊裊的炊煙在山頭若隱若現,空氣中不時飄出一股臭牛屎的氣味,大型的卡車帶著擾人的喇叭聲擦肩而過。
因為深陷其中,所以無法顧及周邊的風景了嗎?
記憶被一絲一絲地剝出,盡管在那個傷感的八月,媽媽極力反對爾琪去復讀,但當得知女兒將填好的高考志願全部刪除的時,一反常態地買東買西,大包小包,準備得面面俱到。
和爸爸一起送爾琪到學校後,卻千叮萬囑地神色,回憶起來依舊那麼令人感動。
突然記起初二那年,因為自己執意要在衣櫃里讀書,被爸爸打了一記耳光後,叛逆的自己半年沒理會爸爸。爾琪現在想起來都會悔恨自己當初的不懂事,到如今,「爸爸」這個詞匯似乎是一種很陌生稱呼,已經多少年沒喊過爸爸了?
依然記得當時,爸爸承包的工程出現問題後,家里孤立無援,窮困潦倒。那一年,爸爸帶自己踏上了去入黎的列車,正因為爸爸的囊中羞澀,乘務員找茬硬要十歲的爾琪多買一張車票,爸爸據理力爭,爭執中被乘務員大大的咬了一口的手臂,卻仍然死死地護著淚眼汪汪的爾琪,這場鬧劇最後在眾人的調解下才以那個乘務員賠償了50元而終結。但是那個帶血的牙印卻是那樣的清晰。
還有那黃昏下全家圍在一起,三碗飯,一盤空心菜的場景。以及爸爸四處奔波,外出打工,為了省錢瞞著媽媽天橋下蝸居的畫面。為了讓她去海城分校,而四處籌錢的,委曲求全的低姿態那麼驕傲的男人,竟然在生活里,一步步地變了模樣。
這一幕幕不停地、強烈地、叩擊著爾琪最後的防線,望著車窗的眼楮漸漸蒙上了淡淡的白霧,最後決堤般地一滴滴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手臂泛起了一絲冰涼。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那麼多日思夜想的日子,那些連睡覺的時都會忍不住掉下的眼淚,那些離家的苦痛,只能通過在電話亭打個簡短的電話偶爾寒暄。
媽媽平日里那些讓人厭煩了的絮絮叨叨,那些百年如是的話語,那些噓寒問暖的天冷加衣,爛在心里,萌出一叢新綠。
這些懂得,爾琪悔恨自己,直到十八歲才懂得,才開始了解父母的辛勞,和對自己十年寒窗的期待。
落榜的那一幕,給他們的打擊不亞于自己。
是不是只要我抬頭,就可以不流淚。
眨了眨眼楮,卻還是不爭氣地留了下來。
父母送自己來學校的那一天,自己也是這般,躲在樓頂偷偷地哭了許久,直到眼楮都酸了。
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爾琪擦剛了眼淚,給了自己一個微笑。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未來,還是你們的。我要你們昂首在人前,驕傲。
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忘記了帶鑰匙。提了提手中的行李,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扣著自己家的門口,是一種很可笑地事情吧?爾琪不禁搖了搖頭苦笑道。
隱隱地听到房里傳來拖鞋叩擊地板的聲響。那節奏,仿佛與自己的心跳相切合。
媽媽打開了木門,隔著防盜門,那雙不再清澈的眼楮里,多了些許光亮。
似乎頭發更短了,也更白了。
「哎呀,怎麼回來了?」媽媽臉上堆滿的笑容中,驚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趕緊讓個身,讓爾琪進去,隨手給她提了行李。一切那麼自然,好像所有的事情,是理所當然。
媽媽幫忙打開電視,順手拿了個大隻果,遞到爾琪面前。
「女兒你瘦了啊?」媽媽仔細端詳著爾琪,心疼地皺了皺眉。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了。
「你回來怎麼都不說聲啊?」依然不改絮叨的性格。
「我都不知道放假呢!日子真快,還是舍友告訴我的!」
「你看媽媽,都沒準備什麼菜啊。」
沒等爾琪回答,媽媽就拿了鑰匙開了抽屜拿出了錢包,輕輕地拍了拍爾琪的腦袋。」女兒,等著,媽給你買菜去。「說著沒等爾琪說話,就將門給關上了。」「
還是那麼風風火火的樣子,卻從來沒顧忌自己已經一把年紀。
爾琪打開了電腦,登陸了自己久違的qq,空間里多是關于朋友上大學的說說,以及新學校的照片。
爾琪打開了蔣媛的空間,那個從初中開始就形影不離的死黨,如今也是一名大學生了。點開了空間的相冊,看著那個穿著迷彩服,梳著高高馬尾,坐在一群人中,露出燦爛的笑容的女孩,爾琪不自覺的跟著笑了。
真好啊?心里偷偷地打起了小鼓,那麼多人,我的蔣媛會不會被搶走呢?初中直至高中一直都一起走的,這次真的對不起了,說好的永遠的,卻是我先落跑了。
空間的留言里突增了許多。
「跑哪里去了?」
「听說你去復讀了?」
「我們8月15號在華東大酒樓聚會,記得來哦!」
「你要去哪個大學?」
「「這些都是一般的朋友留下的。」死孩子,一個暑假的時間用不著讓全世界都找不到你吧!「這條是蔣媛在9月10號留著的。那一天,是她離開海城,去星石那個城市的那一天。找不到我會讓你很傷心,對不對。
蔣媛說︰原諒我,在你18歲的生日,我找不到你。
蔣媛說︰在那個冬天里會幫給我溫暖的那個人,你到哪里去了?
蔣媛說︰說好的一起,你他媽的給我滾出來啊?
蔣媛說︰我走了,我的腳步追隨不了你的步伐。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面對自己,面對高考的無情。
蔣媛說︰琪,我有好多新的朋友,大學要開始了。
這條是9月15號留的,之後的15天蔣媛都沒給爾琪留過留言了,或許是累了吧?但是那蔣媛空間那幾張照片是9月17號上傳的。
不要計較太多。爾琪默默地對自己說。
吃過晚飯,媽媽帶著爾琪去華都大型商場,只是為了買些宣傳報里超市的廉價商品。換做以前,爾琪不會和媽媽一起去超市的,因為媽媽長得很胖,而且有一副大嗓門,衣服都是紅配綠,隨意地套在身上。
記得小學家長會的時候,爾琪硬要爸爸去,因為嫌棄媽媽老土。
但是這一次,爾琪卻挽起了媽媽的手臂,靠在她肥胖卻厚實的肩膀上,那種溫暖的感覺,真好。
這些年,家里漸漸地將虧掉的工程款還清了。還建起了5層樓高的房子。現在爾琪的媽媽成了地道的包租婆,日子漸漸安逸,因為怕女兒的嫌棄,開始買一些算是奢侈的衣服了。
不能總讓大人遷就我啊,是不是?爾琪笑了笑。
那天,媽媽還像帶小孩似得,帶著爾琪去了麥當勞,從前她只會不時地嫌著一個漢堡加一個可樂的昂貴。
然後路過品牌折扣店時,拉著爾琪買了身幾百塊的衣服,卻一點心疼都沒有,樂呵呵地說好看。
在10月1號的時候,爾琪拿起手機給蔣媛打了一個電話。可惜電話那頭傳來了」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換號碼了嗎?
沒告訴我?
連留短信的機會都沒有了。
于是爾琪打開空間,思量了許久,終于在留言板留了一條消息。然後擺弄著床頭那個火柴熊,這是十七歲時,蔣媛偷偷地把它塞到爾琪書包里的。
那天書包鼓了很多,但是看見蔣媛那個樂呵呵,一股神秘的表情。爾琪早已經猜到了大概。
只是還是裝作很驚訝地欣喜,兩個人躲在學校頂樓吃著安德魯森。蔣媛還給爾琪寫了一封信。
信里,她說,永遠的朋友。
十七歲的字跡,不成熟的語言,卻寫滿滿滿的感情。
三天一晃眼就過了,爸爸終于出差回來了,臨走前,他往爾琪的手上塞上一張卡。」有需要的時候,拿去用。「
爾琪並有故作推月兌,而是直接收下,沖爸爸笑了笑。」這麼大的人了,你爸爸這麼辛苦,要叫聲爸爸。「媽媽拉過爾琪,附在她耳邊小聲的說.
「他一直很希望听見。」這句話,媽媽不時提醒過她,只是爾琪還是沒勇氣說出來。」我用不了那麼多,更何況我們那里是全封閉的。「」你第一次離家,這些,不多的。「
這就是爸爸,干巴巴的語言,卻有一種讓人想哭的感動。
其實都知道,只是那兩個詞卻如何說不出口。一直到站台,揮手告別,卻始終無法說出。
當車子開走的時候,爾琪回過頭,看見爸媽依然站在站台瞭望。
今天的陽光很明媚,一如心情。
當到達校門口的時候,剛好踫上了何楷兮,站在門衛處簽到。爾琪禮貌地笑笑,表示問候。」回來了。「何楷兮鞠了個躬,這是他一貫的作法,遇見認識的人會點個頭鞠個躬。」恩。「
然後是緘默。
兩個人,一前一後,夕陽的余輝,將影子拉得很長,何楷兮是個木頭,沒有過多的話,但是這種安靜沒有那種尷尬,反而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何楷兮夕陽映照下的側臉,有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其實,這樣的安靜,也挺好。爾琪突然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