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梅妝一連幾日都沒有踏出院子一步。嚴默忙于處理分壇的事，也無暇顧她，她也樂得清閑。打心眼里說，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再有勇氣見他，又該以何種面目見他。此時雖然他們依然以兄妹相稱，但關系卻漸漸疏遠了。
已是五月前後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屋旁池邊的綠荷也含苞待放，情態十分可憐。顧梅妝搬了張春椅，臨水而坐，午後清風拂面，燻得她昏昏欲睡。正半醒半睡之間，翠竹卻從屋里跑了來，慌亂道︰「姑娘！姑娘！」
顧梅妝猛地驚醒，忙回頭來，見她匆匆跑過來，道︰「怎麼了？」
「特使大人把碧煙叫去了！」翠竹焦急道。
顧梅妝心下一凜，才突然想起自己告訴過他碧煙哥哥的事，但那是在她知道嚴默的另一面之前。她忙起身來，溫言安慰翠竹︰「你先別急，在屋里呆著，我去找他。」
顧梅妝說著就往外走，翠竹慌得仿佛沒有了主心骨，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目送她出了院門，往嚴默的小樓走去。
碧煙的哥哥是因為不滿林羨鴻被殺的，這跟碧煙有什麼關系？嚴默叫她去做什麼？顧梅妝百思不得其解，疑慮重重地走到嚴默住的小樓外，抬頭一看，才猛然發覺樓門外不知何時已多了不少著西梧分壇服色的弟子，個個手持兵器，站得筆直。
顧梅妝頭皮一硬，心道嚴默如今果然大不一樣，但情勢危急，也少不得要進去。顧梅妝再不多慮，旁若無人一般就往里走，剛走到門口，只听鏗然一聲，一左一右兩柄長槍攔在她面前。
「我是嚴默的妹子。」顧梅妝冷道。
「特使有令，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擅入！」那弟子絲毫不買賬。
顧梅妝強自壓下心中薄怒道︰「那麻煩你替我通報一聲，就說顧梅妝有事找他。」
那弟子上下打量了顧梅妝一眼，道︰「特使現在忙，已經下令任何人一律不見，你要找他，過會再來吧。」
好大的架子。嚴默雖然是延碧總壇的特使，身份與顧梅妝不可同日而語，但幾時對顧梅妝如此如此冷淡過？顧梅妝半是委屈半是憤怒，但一想到碧煙還在他手里，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空手而回，便道︰「我和嚴默是結義兄妹，我來找他，還要經過你的允許麼？萬一誤了什麼事，你擔當擔當得起麼！」
那弟子見這女子口氣不小，而且言語中幾次直呼特使名字，也有些猶豫，但仍是寸步不讓。顧梅妝情急之下，左右一瞅，心里急速計算。門口大約有五六個弟子，從衣著服色來看，至少也是中階弟子，與外面那些學武的弟子不在一個檔次，自己此時若貿然發難，只怕連四成勝算都不到。
正躊躇不定時，門內卻忽然有人說了一聲︰「讓她進來。」
顧梅妝如蒙大赦，抬頭看時，卻是那夜門外兩個灰衣人之一。那灰衣人身形略矮小，臉上笑容倒頗有幾分不正經，看著倒還算面善。
顧梅妝小心地進了門，那灰衣人在前面走著，領她上了樓。
「碧煙是不是被你們帶來了？」顧梅妝問道。
「原來顧大小姐是為了這個而來啊？」灰衣人戲謔道，「您可真是菩薩心腸。」
「她怎麼樣了？」顧梅妝微微皺眉，心里對他這種不正經的態度頗為反感。
「放心，好得狠，我們又不是吃人的鬼怪。」灰衣人笑。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顧梅妝心中嘀咕道。說話間兩人已上了三樓，門內是一間巨大的書房，四面堆滿了書，靠窗擺著一張書案，零亂堆放著數卷書，嚴默坐在案後，碧煙好端端地站在他對面，低著頭。
這是什麼情況？顧梅妝一時有些發懵，她本來以為里面就算不是阿鼻地獄，也堪比帝都天牢，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
「梅妝？你來做什麼？」嚴默有些意外。
「你帶她來做什麼？」顧梅妝卻不答他，徑自問道。
「碧煙是壇主身邊的侍女，我問問她誰有才能擔任下任壇主。」嚴默道，「林羨鴻一死，壇內事務無人主持，他之前身邊的幾個高階弟子信不得，我也不可能一直代理，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能當此大任的人。」
顧梅妝見碧煙謙卑地站著，終于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自己把嚴默想得太妖魔化了。她伸手扶額，揮手道︰「那現在結果呢？」
「我心里已有人選了，」嚴默道，「不過我應該不需要向你匯報吧？」
「那你還扣著她做什麼？」顧梅妝氣不打一處來。害翠竹和自己白擔心一陣。
嚴默皺眉，挫敗地不說話。
「其實……你來之前，少主已經要讓她回去了……」灰衣人弱弱地說了一句。
顧梅妝一時也無語，合著原來是個大烏龍，也怪自己太過著急了。她頓時窘得無地自容，囁嚅半天，臉倒微微發燒了。
「那……特使大人，怕翠竹擔心，我先回去了。」尷尬的空氣里，碧煙輕輕說了句。
「嗯，去吧。」嚴默松了一口氣，碧煙解圍得正是時候。
顧梅妝忽地像是驚醒一般，忙道︰「碧煙，你先到外面等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碧煙有些驚疑地看了顧梅妝一眼，便道︰「是。碧煙告退。」
碧煙一走，顧梅妝頓時覺得氣氛比之前還要尷尬，半晌，她道︰「嚴默，我都在這里等了幾天了，什麼時候能見到沈訣？」
「不耐煩了？」嚴默道，隨即一笑，「今日已是五月初一，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初七或者初八你就能見到了。」
他這一笑，顧梅妝卻頓時一愣。有多久沒看到他這樣笑了？自從那一夜之後，她心里溫潤如玉的嚴默便已告死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笑容冰冷殘酷的大魔王。可如今再看到他這樣笑，為何自己還是覺得以前那個他有復蘇的跡象？
「哦，那就好。」顧梅妝呆呆應了一句，「碧煙還在等我，我也走了。」
「去吧。」嚴默顯是有些倦了，抬手揉著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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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梅妝出門來，見碧煙站在門口等她，一襲湖綠的衣裙，孱弱稚女敕的身子總讓人忍不住懷疑會被風刮走。她上前去，拍了拍她，笑道︰「碧煙，我們走吧。」
「嗯，」碧煙應了一聲，跟著她往別院走去，「顧姑娘，實在抱歉，害你擔心了。」
「沒事。」顧梅妝笑，「我是看翠竹急得不成樣子，所以多管閑事來看看。」
「嗯，顧姑娘，你有話跟我說？」
「那日你和翠竹在屋外的話，我都听見了。」顧梅妝道，「你哥哥的事，我很抱歉。」
「沒什麼，我也想通了，」碧煙眉間淡然，「翠竹說得沒錯，咱們命賤，也只能自己顧自己。那也是我哥哥的命，怨不得旁人，再說左使如今也得了報應，何況，壇主對我們兄妹倆向來恩厚，因壇主而死，也不算虧了他。」
顧梅妝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原以為，她會痛哭流涕，消沉數日的。該說是她豁達，還是真的如翠竹所說，認了自己的命？
二人一時無話，各自沉默回了別院。甫一進門，翠竹立即迎上來，握了碧煙手道︰「你可算回來了，我都快急死了！」
「我沒事。」碧煙柔柔笑道，「特使大人只是叫我過去了解下壇里的情勢而已。」
「那就好，」翠竹心有余悸，又對顧梅妝道，「顧姑娘，謝謝你！」
顧梅妝忙擺手，道︰「我可沒出什麼力氣。虛驚一場而已，看你急成什麼樣了。」
翠竹不好意思地笑笑，進了屋，猶自拉了碧煙問個不停。顧梅妝坐在一旁無所事事，卻猛然听碧煙笑道︰「你放心，特使大人可面善了，問我話的時候一直溫柔地對我笑，人也長得俊……」
「哎喲，」翠竹連忙打趣，「你個小蹄子，可是動了春心啦……」
顧梅妝心里一沉。嚴默你個大騙子真會蠱惑人心，眼下又蒙住了一個，真是禍害不淺……
她猛地站起身來，不想再听下去，郁郁道︰「屋里好悶，我去外面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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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梅妝走後，嚴默陷在椅中，靜靜地閉目養神，金木也坐在一旁打盹。忽然，仿佛听到什麼聲音，嚴默睜開眼，看向門口顯現的那個灰衣人的身影。
「辛苦了，」他的倦容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怎麼樣？」
那灰衣人走上前來，卻是金石。他顯然才趕了很遠路，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信已送到，總壇的意思是讓你自行挑選合適人選。另外，不出三日，‘魂’就應該快到了，是不是應該在半路上截殺他們？」
嚴默點了點頭，顯然頗為滿意。「若只是截殺，不但會打草驚蛇，也得不到沈訣的信任。我有個更好的計劃。」
「請少主示下。」
嚴默握緊扶手，眼神灼灼。「三日之後，你挑些人去，埋伏在他們的必經之路，然後只管按我說的做就是。」
「是。」金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