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藍,起床了!」
「嗯。」微藍在床上應了一聲,翻身爬了起來。有條不紊地穿衣、下床、洗漱,每一個動作都完成得近乎程序設置,毫不拖泥帶水。
她自從回來以後,除了每天起床去應付規定的期末考試外,其他時候都窩在寢室的床上睡覺。什麼話也不說,就連東西都很少吃。除了睡覺還是睡覺,直睡得昏天黑地。
蔣曉洛幾次想開口問她怎麼這副狼狽的樣子就從倫敦回來了。蔣曉洛記得那天晚上微藍到寢室的時候,身上依舊穿著走時的那件睡衣,光著腳丫站在寢室門外,一臉茫然。她如木偶一般走近衛生間洗漱一番就爬上了床,中間沒有說過一個字。
蔣曉洛面對這樣反常的她焦急得連自己都快精神失常了,可每次話到嘴邊,一看到她呆滯的表情,就又咽回了心底。
總歸是發生了什麼她難以接受的事情吧,不然那個總是一臉陽光燦爛般笑容的微藍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落魄的樣子。
蔣曉洛憋了兩三天,實在受不了了,瞥了一眼爬到床上的微藍,拿著手機就沖出了寢室。蔣曉洛站在走廊的盡頭,夕陽剛剛隱去了最後一點緋紅的光輝,幽藍的暮色已經彌散開來。
手機的屏幕泛著幽幽的光,那個號碼剛剛撥通,手機翻蓋就被一只縴細蒼白的手給按了下去。
蔣曉洛驚慌地抬頭,正對上她渙散的目光。
「小洛,以後不要再找他了。」她突然冒出自從倫敦回來以後字數最多的一句話。
「微藍,你……」蔣曉洛有些慌亂地拽著衣角。原來她已經發現了,發現這一年來,自己一直向湛謹笙報告她的一切行蹤。她每天所去的地方,每天所接觸的人,每天所做的事。蔣曉洛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湛謹笙。就連上次她無意看到周楚言向微藍表白,她都立即給湛謹笙發了短信。卻沒想不久就傳來他出車禍的噩耗。
蔣曉洛一直在心底對自己說︰「我是為了微藍好,為了她能夠和湛謹笙在一起,以後就可以不用再過像現在這樣的苦日子了。」說多了,蔣曉洛就自然深信不疑了,將那一絲自私地想要周楚言放棄微藍的想法也抹得干干淨淨。
「小洛,我不怪你,」她平淡地說著,「但請你以後不要再把我的事情告訴湛謹笙。」湛謹笙能那麼了解自己的所有境況,不用說,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和自己朝夕相處的蔣曉洛了。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了。
一切都結束了。
「那你總得告訴我你在倫敦發生了什麼事吧?」蔣曉洛忍不住低吼。身為她最好的朋友,看見這樣頹廢的她,自己不僅不能夠為她做什麼,而且就連最起碼的原因都不知道。
微藍近來一直淡然的表情終于有了稍稍的變化。自己的任性讓蔣曉洛擔心了這麼久。
她拉著蔣曉洛坐在台階上,石階上的涼意透過輕薄的布料滲進她的肌理。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解釋。她說得極慢,語氣輕柔得如夜里的輕風。讓蔣曉洛一度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在說她這樣失魂落魄的原因。害得一席話結束以後,蔣曉洛都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安慰她。
她瞧見蔣曉洛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竟然還輕揚嘴角地笑了,「別擔心,我沒事。」
蔣曉洛知道她怎麼可能會沒事,從小到大這樣的微藍她可是從來沒見過。只有傷心到了極致才會讓她露出這樣蒼白的笑容吧,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在風中搖曳。
蔣曉洛有些惱,沖她吼︰「不管怎麼樣,你可別忘了你是夏微藍!」
「是。」她把頭深深地埋下,「我不會忘的。」
傻瓜,正因為我是夏微藍,所以我不可以傷心,不可以難過。可是,我拼盡了所有的氣力也只能夠用漠然來阻擋四面涌來的悲傷。
所以,請給我一些時間。
就一點點時間。
讓我去平伏那洶涌的浪。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微藍依舊處于一種虛渺的狀態,就連暑期的兼職她都沒有精力去找。開始的培訓機構也曾給她打過電話問她暑假要繼續上班嗎,她那時人在倫敦,想著要好好照顧湛謹笙便回絕了。現在若是又要求上班自然是不行了,而且……她提提自己軟弱無力的手,看來這個暑假算是要浪費在自己液態似的狀態之中了。
她只好慢條斯理地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好好休息,雖然自己已經休息了半個月了,但仍然覺得疲憊不堪,仿佛下一秒就又可以睡著了。
蔣曉洛不放心她,執拗著要陪她回家。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蔣曉洛趕走,「你媽媽在校門口等著你一起回鄉下老家呢!快走吧你!我沒事的!」
哄走了蔣曉洛,等她將簡單的行李收拾好都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她提著小行李袋,走在學校里,被一層層潮濕的熱氣圍裹著,不一會兒就出了一身汗。她只覺得整個身體都快黏在了一起,更是使不出力氣。「啪」的一聲行李袋就掉在了地上。
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此刻的體虛,正彎腰去拾,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手已經將行李袋提了起來。她順著那修長的手指一路向上望去,那明目俊眉瓖嵌得恰到好處。果然是他,周楚言。
自從上次周楚言對她表白以後,她就再沒見過他。就連那個三日之約,她也沒有兌現。她在倫敦時給他打電話,他一听說她在倫敦,便叫她不用答復了,他已經很清楚答案了。
她便也沒再說什麼,稍稍有些尷尬地寒暄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她一掛電話就怕得緊,害怕以後和周楚言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她發現自己也有自私的時候,想要去擁有一個關心呵護自己的人,即使不是以戀人的姿態。
「你瘦了。」
「你瘦了。」
本來氣氛還有些尷尬,可沒想兩人一張口,竟然是異口同聲。微愣一下,兩人倒都忍不住笑了。就這樣吧,只要還可以微笑以對。
「回家嗎?」。周楚言幫她提著行李朝校門走。
「嗯。「她跟在他的身邊,抬眼看著他越發削瘦的下巴,「小洛都告訴你了吧。」
「嗯。」他側頭對她輕笑,「所以我來看你還活著沒?」
「你可不要小看我!」她微惱,「我活得好著呢!」
「是是是!你最強悍了!」
「那當然!」她有些得意。她意外地發現和周楚言在一起竟然還可以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談笑風生,似乎他沒有告白,她也沒有去過倫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個冗長的夢而已。
就像她曾今和他一起去丹霓山一樣,在他的身邊,連濃稠的黑暗都可以變成夜景的幔布,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安定。他就是可以這樣強大,消除她所有的不安。
「考試考得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獎學金可能是拿不到了。」
「那我應不應該說活該呢!」
「周楚言!」
兩人說笑著,不一會兒就出了校門。
她伸手去拿行李,周楚言把手一偏,「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回去吧。」雖然和周楚言在一起會被那種如哥哥一般的安全感所籠罩,但是再怎麼樣自己還是應該跟他拉開距離。畢竟,還有那麼關心自己的蔣曉洛。事情的方向再怎麼曲折迂回地發展,自己和周楚言也會毫無懸念地走向不可能。
「把行李給我吧。」她再次伸手去奪行李,抬頭抱歉地去看周楚言,目光卻一下子被那張再熟悉不過的俊臉黏住了。
她從未想過還可以在這樣的地方,以這樣的方式看到他的影像。他本來連上報的機會都不輕易給報社,現在竟出現在周楚言身後那幢百貨大廈的電視牆上。他的臉似巨大的風箏,遮住了她大半的天空。
「今日,湛氏集團湛總裁于倫敦召開記者招待會,對外發表聲明,將在下個月八月一日回國……」
「微藍!微藍!」
周楚言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匆忙撇過臉,「我自己回去。」
他對于她的堅持有些無奈,只得將行李遞了過去。可她就轉頭的那一瞬,便又陷入了湛謹笙那張堅毅的臉龐之中。行李袋直直地墜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埃。
她慌忙拾起來,倉皇而逃。可剛邁出幾步,街口的巨大廣告牌再次阻擋了她的腳步,她抬眼間,四望間,到處都可以對上湛謹笙的黑眸,犀利地盯著她,刺穿她。
她以為自己踏進了一方噩夢,奮力地掐自己的胳膊。為什麼?為什麼到處都是他,為什麼逃離不開。她的心瞬間縮成了一團,將所有的血液都擠干擠盡,直到硬化成一方布滿裂痕的石頭。
終于有些站立不穩,周楚言忙沖上去將她扶住。「微藍,怎麼了?」
「沒事。」她的嘴唇已有些蒼白,可依舊固執地推開周楚言的手臂,想要走出他的懷抱,遠離他的氣息。
他心里一下冒出一股無明業火。她就這樣對他表面微笑,但內心卻是如此排斥他的觸踫?
他用從未有過的粗暴拽著她就往停車場走,不管不顧她的掙扎與叫囂,一把塞入車中,猛踩油門,如隕石一般沖了出去。
5.
她從沒看到過他如此生硬的表情,害得她坐立不安,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只得由著他,等車子駛出t市市區,她便知道他是要帶她去丹霓山。
車子終于在山頂上停了下來。周楚言率先下了車,沉著臉對她低吼了句︰「下車。」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氣自己剛才不經意流露出的對他的疏遠。她看著站在觀景台邊上的周楚言,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們之間已經產生了太多太多的隔閡,她此刻無法突破的隔閡。
周楚言等不到她開口,回頭看她。
山風里夾雜著濃郁的青草氣息迎面拂來,撩起她的發絲,翩翩飛舞。
她的美好,這輩子,恐怕都無法讓他忽視。
但是,他也容不得她對自己的疏離。
「夏微藍!」
「嗯?」他突然嚴肅的一聲呼喊嚇了微藍一跳,轉頭朝他看去,他卻望著山下,並沒有對著她。
疑惑間,更嘹亮的一聲吼又從他口里涌了出來,「夏微藍!我喜歡你!」
她更是驚得不行。山上還有些游客,紛紛側目,露出曖昧的笑容。她慌忙跑到他身邊,「楚言,你干嘛!」
他充耳不聞,一聲高過一聲,「夏微藍!我喜歡你!」
「夏微藍,我喜歡你!」
……
人群里有人開始歡呼起來。
她氣得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就被他抓住肩膀,硬扳著面對他。
「微藍,我喜歡你!不過,就算是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你,那也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他的聲音清朗得如同此刻的藍天,「無論是誰,湛謹笙還是小洛,甚至是你,都無權干涉!」
她听著他的話,心里有些泛疼,「楚言。」
「所以,我請你,就允許我保留這份感情,不要用你的友誼來破壞它,可以嗎?即使我知道沒有結果,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犯不著你內疚自責!你做你真正的自己,不好嗎?」。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躲避都錯了?她原以為,她對周楚言的疏遠,可以讓小洛開心一點,可她忘記了,這樣她就傷害到了周楚言。楚言只是喜歡她而已,他又沒有錯,相反,她應給感激他對她的這份喜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冠冕堂皇地來傷害他。
這個世界的感情太復雜,沒有誰對誰錯。
只要坦然面對,做自己就好。
「楚言,對不起。」
他揚起他的招牌笑容,「你還要躲我嗎?」。
「不了不了!」她回以燦爛的笑容。
「送你回家!」
「好!」她看著周楚言在微風著泛起漣漪的笑容,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膽小。
即使沒有結果嗎……
如果她也可以……
可注定,她沒有這般的勇氣去承受沒有結果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