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陸記 第一章 青玉有淚

作者 ︰

一南原

「听聞綽鑄猛家生了個兒子,而今綽鑄闊年事已高,膝下又只綽鑄翌一個兒子,日後也一定過得更為艱難了。」玄帝坐在皇椅上,右手執筆,在奏折上勾勾畫畫,左手拿了一塊茂山玉,玉質清透溫潤,色澤青碧近墨,雕作伏龍狀,在手里把玩旋轉,微笑著說。

百岐在一旁為他整理,將奏折按事情輕重程度分類疊好,以便玄王回頭再做斟酌。听玄王似在打趣的說,知他心中有意,略略皺著眉頭說︰「綽鑄猛家的女人心性不俗,好參政事。如若使起手段,綽鑄翌萬一有了好歹,綽鑄闊的王位,只怕也是不穩的了。北牧是否能安分,也得頗費一番心神。」

玄王合上剛披的奏折,順手扔給百岐,頭也不抬的問︰「那依你之見。」

「皇帝自有謀算。臣下豈能妄自為是。」

玄王又扔給他一本,看了百岐一眼,「伴君不必如伴虎,陽谷出來至今,我也就剩下你一個兄弟。你我之間,哪里還有君臣之禮。若是再行,我也真是孤家寡人了。」

百岐接過奏折,一邊行禮一邊回答︰「如今不比陽谷,你是玄帝。兄弟尚在,君臣有別。」

玄帝听此,也不再多說,沉默不語的繼續批閱奏折,有了一會兒,才道︰「那就把綽鑄翌接到王城來吧。王子的話也應當由你親自去••••••路途遙遠,辛苦一趟,這事也唯有你才可以放心。」玄帝又扔給他一本。百岐掃了幾眼,便將它收齊疊好,放在一疊里。

「什麼時候起程?」百岐道。

「盡量快一點,我等不了了。」

「那臣明日便動身。」百岐道。

玄王手里的伏龍,在縴長而豐盈的手指間轉了幾轉便停下來。心中忍不住嘆道︰年事愈高,便愈發覺得曾經一無是處。

他抬起頭,望了望大明殿外的高遠天空,眉頭微皺,眼神被陽光映得閃爍。

王後綽鑄青玉剛生完玄未釋不久,還在芙蓉宮內修養。此刻她躺在方榻上,旁邊的襁褓里是儲君玄未釋,榻上鋪著厚厚的秋水鳥絨做的毯子。她身著細絨的大袍,外罩著極淺極淺的青色絹衣,上邊繡著些小童子,個個清晰整潔,面容可愛,足見刺繡之精細。也唯有這王家,才有的這樣的氣勢納來天下能工巧匠,繡得這百子童衣。

綽鑄青玉右手支著頭部,發髻松散,不著一簪一花。她雖是北牧人,眉卻生的淡,彎彎如新月,眼楮卻是大,極是明亮清澈,鼻梁挺拔,嘴唇豐盈。她從小便跟著女乃娘長大,女乃娘是南原人,知書達理,也是個頗有些來歷的人物,自青玉小時候起,便細心教,所以青玉與其他南原的孩子不同,更多的是書香文弱氣,但因終究是北牧人,也多少透著些北牧特有的蠻氣,如此到也與眾不同,頗為可愛。她就那樣用右手支著頭部,一動不動地看著身旁的玄未釋。他還不過五個月大,眉目間卻看出來像他的母親。

玄未釋自出生以來,玄王倒是每天都會來這芙蓉宮。試問哪家帝王妃嬪,竟得如此的寵愛。何況•••••••他並不愛她。至少在她看來不是。

未釋,未釋•••••••

她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眉頭微微皺,眼淚便也要流下來。她凝神看著她的孩子,這個不知能否將他與自己連結起來的孩子。未釋。她在心里又默念一遍,覺得心中酸楚伸手真要撫模孩子的臉。卻從背後伸出一雙手,將孩子抱了起來。

玄帝小心地講孩子抱在懷里,笑著逗他,最里親親地喊著︰「未釋,未釋。」

玄琰眼睫很長,一笑眼楮便虛了起來。

綽鑄青玉見她,正欲起身行禮。玄琰開口道︰「不必了。你我夫妻,哪來這麼多禮數。」

綽鑄青玉只得回到︰「是。」

玄琰仍舊抱著孩子,那孩子被吵醒,哇哇地大哭起來。玄琰逗他,說︰「小家伙,親爹抱都哭。」抱在懷里輕輕的哄著,「我的兒子哎。不哭不哭,未釋不哭••••••」

綽鑄青玉依在旁邊看,覺得此刻的光景,真是美得讓人的眼楮泛潮。

孩子仍舊哭鬧著,小手兒亂晃,時不時拍著玄琰的臉頰,玄琰親親小手,那孩子卻好像是極不情願似的仍舊張嘴哭鬧。玄琰只得將他放回綽鑄青玉的懷中。站在一旁看著青玉小聲地哼著什麼歌謠哄著孩子入睡。綽鑄青玉抬眼望他一眼,臉竟都紅了。

兩年夫妻,綽鑄青玉仍舊是不了解他,仍是初見時那個努力小心翼翼的乖乖女子,綽鑄闊的掌上明珠呢,到現在都還是畏懼他。

玄琰想著,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與慕秋,終究是完全不同的女子。

「綽鑄猛終于得了個兒子,你應當祝賀你叔叔。」良久,玄琰開口道。

綽鑄青玉心中一跳,眼神略微游移了一下,便定定神。答道︰「是。」

「你離家多年,難見得親人,我想把綽鑄翌接到王城來,你姐弟二人也好相住一會敘敘舊。」玄琰望著她輕輕的說,伸出手指逗逗玄未釋的小臉。

綽鑄青玉一時愣了。

她從小深受女乃娘的影響,向往南原人的婚姻與生活,只求相夫教子,白頭偕老。只可惜生在王室,連夫妻見都是充滿算計與猜疑。

她又能怎麼樣。綽鑄猛向來野心勃勃,如今得子,又必是少不了在族里與父親的一番爭斗。如若綽鑄闊的王位不保,那玄帝豈不是白白娶了他的女兒?借她之口將綽鑄翌帶到南原做人質也未嘗不是一個保全他的辦法,一石二鳥,只要綽鑄翌活著,北牧也會就這麼僵持下去。

她還能說什麼呢?

綽鑄青玉沉默一會才道︰「皇帝要如何,那便如何。」

玄琰起身,說︰「好好休養。」便離開了芙蓉宮。

只是生在皇族。

當年她在北牧,就听聞過關于玄琰的許多事跡,只听得他如何的偉岸英姿,如何才情瀟灑,如何雄韜偉略。盡管自己的父親被她打敗了,只是那時少不諳世的少女,怎麼能夠抗拒對他的喜歡?她長問女乃娘,他是如何的模樣,舉手投足又是如何,談吐又是怎樣,又是怎樣的氣質。女乃娘當初見他,他還是拔帝之前的將軍,年少有為。任憑怎樣的女子,都會禁不住對他傾心。

當然,她也無數次的听人講起他身邊那個同樣耀眼的女子,朝慕秋。他們和洛成璽,三人同出自陽谷,卻投奔不同名府,一路過關斬將,直到將軍,連她也是做了將軍的人,甚至後來的朝王。直到拔帝領兵,才匯于一處,驚駭天下。

她是自小閨中長大,即便是北牧的豪爽,也不曾有這樣叱 風雲的作為。

她見過朝慕秋,當年她來北牧聯兵,只一眼,她便被她的氣魄所震懾。眼見得眉清目秀,卻是剛柔並濟,北牧三十三辯士,也被她一人說的啞口無言。誠然那時的父王心中也有謀反之意,此王牌在手,朝慕秋成功是情理之中。但她那一揮手,一斥袖,一抬眼,一揚眉的氣質,她哪怕修行幾生幾世也是比不上。更何況她武功精絕,容貌傾城。

她是她心里的噩夢。

過去是,現在是,或許將來都是。

那年她初次見到玄琰,卻是父親是受降的時候。綽鑄闊臉上帶著失敗的印跡與不甘的沉怒,籠著一層滄桑的青灰色。她緊挨著她父王,抬眼看那馬背上身著黑色鎧甲的男子,英武異常,嘴角帶笑。卻又仿佛是隔絕人世的神人,高傲如同雪山巔的冰霜,極美極遠,不可觸踫。

再後來她成了南原王後,他的妻子,他在皇書上對他的父親寫到︰「想必南原王後之位不會委屈你的掌上明珠。」

是示威還是人質?是挑釁還是示好?總歸不是真愛。

但她卻高興得幾日幾夜未曾睡覺,她確信自己是愛上仇人了。她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朝慕秋,但是既然已經被他遠遠地發配西島,她天真的相信她可以取代她,固執的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她錯了。

她錯了。到現在,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釋懷。綽鑄青玉甚至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玄琰是因為喜歡未釋這個名字才喜歡未釋,還是因為他是未釋。

王後的眼淚滑過臉頰,滴到懷中孩子的臉上。玄未釋伸出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指抓了抓滴到臉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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