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短暫到一念之間。
仿佛在一個空洞虛無的夢境之中，彷徨徘徊。
屏蔽一切活的生靈與氣息，感覺一粒沙礫的破碎都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命運。
我，無能為力。
一格一格漆黑狹小的空間，層層疊疊錯雜的道路。如同最繁亂的迷宮百曲九折，難以琢磨。
而我只能一個人待在這里。亦如九年前那夜，孤獨冷冽。
「你娘早就死了，你哭再哭有什麼用啊。」
「婊子養的女兒，還不知道是哪來的野種，也能配姓顧。」
「你娘是賤人，你也是賤人。也怪不得，娼婦教的，一點教養都沒有。」
「夫人叮囑過，隨處找個地方埋了就行，別髒了顧家的祖墳。」
••••••
一張張冷漠無情的臉，像尖銳鋒利的芒刺深深的埋在我幼小的心靈。如同晦暗軟弱痛苦所編織巨大的網，把握緊緊的箍索，動彈不得。
九年前
燭芯燃燒的光越來越微弱，飄飄搖搖。融化的燈蠟一滴一滴從燭台流下，然後緩緩地匯聚一起。我輕輕地撥動燈火，擔心它抵擋不住清寒的月夜，謹慎小心的把燈罩罩上變得亮些。
「蘭兒，咳，蘭兒，咳咳，」伴隨一陣猛烈地咳喘，聲音顯得越發的微弱，不時夾雜痛苦的申吟。
听見喊聲，一時情急，不小心打翻燭油。滾燙的燭油，濺紅手背。顧不得疼痛，立馬趕過去，陪在她身邊。
「我在這，我在這，」我急忙緊緊抓住在空中胡亂揮舞的手。捂在懷里，傳遞自己心口的溫度，想讓那雙冰涼入骨的手，暖些。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平靜，嘴角戴著平日里淺淺的笑意，隱約中透露一絲滿足。溫柔的神情，融化我心中的涼意。只是手比剛剛握的更緊。
「娘，燭光有些暗了，剛剛蘭兒去挑燈。」她已有些恍惚，眼楮也比幾日前更差，身子愈發瘦弱干癟。
月夜漸深，寒霜微露。
怕她受寒，便想關窗。剛起身，卻被身後的人緊緊拽住。「蘭兒沒事，沒事，坐著坐著」她拉過我的手放在臉旁，輕輕婆娑，仿佛用一點點力氣就會損壞。她凝望著遠方，喃喃自語「我們蘭兒，這麼聰明能干，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好媳婦的，一定會有個好相公疼她的。」
娘親的病一日復一日的加重，每天吃藥，也見不得一絲好轉。年幼的我，從未經過生死別離，心中的恐懼一日日的加增。
听她這些話，愈發難受，卻只能拼命咬牙忍著。「娘你胡說什麼，我還準備讓你給我做一套嫁衣了，你做的衣服最好看了，秋都絕對沒有比娘的手藝更好的人。」越是忍著，越是裝作漫不經心。眼淚卻溢的更快，打濕衣襟，如鯁在喉。
她臉上終泛起笑意，「你呀，就會哄我開心，」盡管病痛折磨她已經奄奄一息，眼神飄渺空洞，然而此刻流露歡喜的神情，依舊那麼美麗，一如往昔。
半餉，窗外細雨霏霏，時長或短的敲擊著琉璃瓦和青石台。點點清脆，仿佛有人在時光的深處低吟著一首悠久的歌謠，如此的遙遠而模糊。
我依偎在她身旁，感受此刻的溫情，心中慢慢平靜，便撒嬌央求︰「娘，你再給我唱一次給我听，你跟爹相遇的那首小曲。」
她的臉上霎時露出少女嬌羞的神態，笑容愈發甜蜜濃情，仿佛陷入當時深深的回憶之中。擁我入懷，輕拍拍著我的背。
輕柔熟悉聲音流淌在耳畔，婉轉動听，如潺潺幽泉緩緩地潤澤我甘苦的心田。「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杏紅••••••」
••••••
「蘭兒，不要哭，不要難過。娘這一生已經足夠幸福了，再也不能要求太多了。沒有任何東西能比一顆真心無價，遇見你爹，生下你，你們給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蘭兒，不要去怨恨你嫡母，我擁有的，恰恰是她失去的。這些本該就是我欠她。」
「娘現在不能保護你，但是會靜靜的看著你。」
「我想你，子英。」
「子英•••子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持子之手，與子偕老。
煙雨微過，月影映滿西樓，淺風深露入新秋。落桂沁香，醉臥黃梅朱閣上。清笛鳴佩，曉尋香旆掠花紅。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杏紅佔盡滿園妍色。迢遞星槎，朝泊雁行斜，如遇素娥仙。
——顧英《秋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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