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仲春,山巔微涼,奔走的風帶著冬的蒼勁,卷著演武台上二人衣袍獵獵作響——
未陵高高立于台柱上,如同墨羽蒼鷹。手中不是什麼短劍軟鞭繞指柔,而是一柄長刀泛著冷澤,細看刃上鐫著一個「陵」字,大巧若拙。
「你想參加比武?」懶散慣了的,未陵忽然認真起來,讓人頗感意外。
「嗯。」依舊是一張冷臉,右側隱隱的疤痕帶著凶戾。風澈發覺,那雙藍瞳中似乎不只是冰寒,還多了些許苦澀。「我,想找一個人……」
「听說這次比武是為了選拔一批弟子組成秘密隊伍,如果贏了比武,自然能順理成章地加入,屆時也能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廣的人脈,查起來也更為方便。但是你現在的狀況,連對手出招都看不真切,恐怕撐不到最後。」風澈隨手拂了拂琴弦,微微一笑,「我也是疏于習武的——這一點你也知道,恐怕幫不上你啊……」
「你不是也在找一個人麼?不過各取所需罷了。」頓了頓,又道,「我想,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參加的。此番不過知會一聲。我猜的,可有錯?」
「很好,很好——那麼,說好了,各對付一半弟子,最後會師決戰。提前退出的……」風澈敲了敲石案,輕描淡寫,「罰酒三杯。」
「師兄,今日比武,不必顧忌什麼。」未陵緩緩閉上雙眼,似乎有意無意加重了「顧忌」二字。
風澈仰面看著飄飛的黑影,微微一笑,手中還是那一張古琴,自顧自的撥弄著,匯成一段不成曲的無名調兒。「這是自然。」
「得罪了。」
未陵微微前傾了身子,滑翔下來,簡簡單單一個橫刀劈將過去。像是早預料到了一般,風澈抬手一拂絲弦,「錚」一串重音,緊接著虛空響起金石之音,長刀硬生生被抵在了半空中——不,是被琴音所阻,再難前行。未陵忽的一松手上力道,一個回轉遁了蹤跡,又在頃刻間飄然現身于身後,抬手又是一刀。風澈旋身一閃避開鋒芒回手一串符律回擊,卻不見用出擅長的御劍騰翔之術。未陵亦是放棄了自己最常見的重擊招式,改為鮮少示人的輕功以求出奇制勝。
「琴音勝在四兩撥千斤,重擊徒勞無益。」
「正是因為看不見,所以對于無形的‘氣’更為敏感,憑著劍氣取勝,呵,當真痴心妄想。」
兩雙異色的眼瞳無聲里彼此交換了訊息。未陵屏息凝神片刻,寒氣驀然暴漲揮刀直突過去。刀身環繞著淡藍的霧氣,細看去,長刀之後似乎是一道藍色的影子,一道劍的影子。霎時光芒大放,藍色的流光將演武台牢牢包裹起來,混戰中傳來一聲清晰無比的金石之音,藍光之中沁出淡淡的青色,隨後逆流席卷,光芒漸漸淡去,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向兩側倒飛出去,穩穩落在演武台兩端的台柱上。地面覆了一層薄霜。
未陵依舊一人一刀,只是風澈手中古琴匿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淡青色長劍,左手負于身後,睥睨蒼生。
「好刀法。」
風澈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腦海中仍然反復著方才那一幕。他沒有想到未陵的刀法如此凌厲,迫使他祭出許久不曾出鞘的「扶風」。刀劍相擊的一剎那,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到,未陵額頭上多了一塊圖案,一個水藍色水紋般的詭異圖騰。刀身白煙,不是別的,正是一股至寒劍氣——來自一個從未修習過劍法的人。
「好久不見,扶風。」未陵望了望那把淡青的劍。
「是……你?」
三段記憶、三張畫面重疊起來,腦海中一片短暫的混沌。然而于他人眼中只是一瞬的怔愣便恢復如常。
不可能的。五年前的變故來得突然又徹底,那個孩子決計活不到今日。
風澈微眯起紫瞳,持劍的手腕一轉,背後的另一只手挽起古老結印,隨即斷喝一聲。劍招來得干脆,青色流光頃刻化作劍雨鋪天蓋地席卷而至,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幻術。」未陵輕哼一聲,冷眼瞧著那劍氣落下。青芒觸到玄袍的瞬間驀地一緩,人連同劍氣一並化為烏有,徒留長風空卷。
「演戲不夠逼真。」跳下台柱,身後忽然想起極輕且陰森的低語,黑影一晃,當頭便是長刀落下。
「動真格了,砸壞演武台怎麼辦。」風澈又是微微一笑,反手舉劍一擋,「抱歉。」隨即將氣息一斂,收起了幾乎全部修為。
眾人皆是一驚,交戰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卸下一身功力,只憑凡胎抵擋無異于送死。伴著台下一群師弟師妹的訝然驚呼,未陵亦怔愣當場。
不見了。
未陵抬起頭,正對上正午刺目的陽光,什麼也看不到。他忽然明白了,也就在那一瞬間,頸間一涼,想必是長劍架了上來。
果然還是出手了。這樣硬踫硬下去,僵持到日落,一切歸為黑暗,未陵的眼疾便會成為極大的優勢。而趁著正午視線最差的時候,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取勝,果然是簡單又聰明。「想不到,你也如此求勝心切。」未陵忽然幽幽嘆了口氣。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