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歡的張愛玲 第一四三章 張愛玲的“赤地之戀”的記憶

作者 ︰

張愛玲寫完了《秧歌》之後,她再接再厲,又接著寫了《赤地之戀》。這部中篇小說《赤地之戀》比《秧歌》更加「右傾」。由于稍晚于《秧歌》的後一篇作品《赤地之戀》,它們的右傾傾向大致相似,或更甚,這引起了內地學者更加有力的評判與批判。

小說背景開始時是在農村,後來移至城市,涵蓋面更為廣闊。小說的主人公大學畢業生劉荃是個積極有為的青年,大學畢業後自告奮勇地到華北農村參加土地改革。結果到了農村,他的一腔理想主義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他看到的是一場場駭人听聞的「左禍」,目睹了「左禍」的盛行之後的一場場冤案,劉荃內心非常的痛苦。

最為讓劉荃感到痛苦的是︰村里的地富反壞右分子不夠上級規定的數目,就拿一些中農頂替上去,正巧分配劉荃暫住的這家戶主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中農,劉荃以他了解的政策向這家農戶保證,他是安全的,但最後這個中農還是被嚴刑逼供,被槍斃了。最荒誕的是,劉荃本人卻被迫參加了執行槍決這個農戶的行刑隊,親手槍斃了他的房東。

劉荃回城以後又經歷了「三反」運動,因受牽連入獄,情人為了營救他而失身如此種種,慘痛難言。

由于理想幻滅,劉荃加入了志願軍,在入朝作戰中被俘,後來竟然志願以敵特身份回國潛伏

許多大陸學者、包括「張學」研究者據此認為︰《赤地之戀》是由美新署提供故事大綱,多人操作,張愛玲只是做了一位總撰述;同時並認為這是張愛玲的極端失敗之作,只不過是美國的一個赤果果的宣傳品。

許多大陸學者還認為︰《赤地之戀》不但是在「授權」的情形下寫作的,故事大綱先由美新署擬好,張愛玲只是充任主要撰述人,和她一起共同操作此書的還有另外幾個人。這種情況下,其藝術水準可想而知。

許多大陸學者還認為︰這兩部小說是具有同樣特點,主題明顯都是有反gong傾向的作品。由此我們也可以想見,為她擬定《秧歌》、《赤地之戀》大綱的人是什麼背景了。

許多大陸學者還認為︰《秧歌》與《赤地之戀》這兩部長篇小說的政治傾向性,反映出張愛玲的一種心態。自然,謀生是前提,但是在另一方面,也顯示了張愛玲政治上的幼稚。另外還有一個其主要原因是應召而作,命題作文,或者,我們認為是帶著情緒而作的作品。因此,這兩部作品在後來的時期,張愛玲自己也不願意提。

還有的大陸學者認為︰張愛玲出身沒落的封建貴族家庭,對政治有一種本能的隔膜,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寫下了這兩部命題作文。這是對藝術的極大的背叛。雖然出于謀生的考慮,張愛玲付出的代價還是太大了。張愛玲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她到底是來香港謀生的呀,而不是來為自己樹立豐碑。在一個完全商業化的文化沙漠的都市,她又有什麼東西可以恃而自立呢?那無疑是她手中那支如花妙筆。要在出版社和雜志的有限範圍謀取生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美國新聞署提供給她的,畢竟是她初得立足的難得機會,過多地訾言也實在沒有必要,張愛玲後來也並沒有再做這樣的「交易」。

還有的大陸學者認為︰張愛玲確實正如柯靈先生曾經批評她的那樣︰「《秧歌》和《赤地之戀》的致命傷在虛假,描寫的人、事、情、境,全都似是而非,文字也失去作者原有的光彩。無論多大的作家,如果不幸陷于虛假,就必定導致在藝術上繳械。張愛玲在這兩部小說的序跋中,力稱‘所寫的是真人真事’,而且不嫌其煩,屢述‘故事的來源’,恰恰表現出她對小說本身的說服力缺乏自信,就像舊式店鋪里掛的‘真不二價’的金字招牌一樣,事實不容假籍,想象需要依托,張愛玲1952年11月就飄然遠引,平生足跡未履農村,筆桿不是魔杖,怎麼能憑空變出東西來!這里不存在甚麼秘訣,甚麼奇跡!」

還有的學者認為︰從本質上講,張愛玲對現實的政治少有興趣,她自己就曾經說過自己︰「像(對)一切潮流一樣,我永遠在外面。」所以,她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心靈的圈子里,漠不關心外界的一切,包括民族存亡的大事也不關心。所以既能與漢奸胡蘭成相愛,也能有當日本人邀請她參加「大東亞文學會」時的堅決推辭。這一切說明了她對現實政治冷漠到沒有利害的程度,這實在是應了「她僅對那個已經沒落了的時代抱有無限的深情」。她認為時代如列車,終歸要向前的,抓住列車是不容易的,只能借助于古老的記憶。所以,除了對過去時光的荒涼的品味,她對一切現行的社會存在著隔膜。包括她沒有經歷過的政治,她也會本能地去否定。而這種否定卻恰與現實本質相去甚遠。于是,張愛玲不幸被早在她走紅時期就提過忠告的傅雷言中了︰「奇跡在中國並不算稀奇,可是都沒有好的收場。」張愛玲終因不過問政治而向往文學藝術,但政治又反過來出賣了她的文學藝術,這是她始料未及的悲劇。

以上的種種猜測與專家們的指責,張愛玲卻不這麼認為,張愛玲給予了強烈的、立場分明的反駁。她在《赤地之戀》的序中稱︰

「《赤地之戀》所寫的是真人真事,但是小說究竟不是報告文學,我除了把真正的人名與一部分地名隱去,而且需要把許多小故事疊加在一起,再經過剪裁與組織。畫面相當廣闊,但也並不能表現今日的大陸全貌,譬如像「五反」,那是比「三反」更深入地影響到一般民眾的,就完全沒有觸及。當然也是為本書主角的視野所限制。同時我的目的也並不是包羅萬象,而是盡可能地復制當時的氣氛。這里沒有概括性的報道。我只希望——這本書的時候,能夠多少嗅到一點真實的生活氣息。」

這里張愛玲從一個側面否定了是美新署的授意,麥卡錫也從另一個角度多次否認了這兩部小說並不是美新署的授意。(在上一個章節有麥卡錫否認的原話)

我們認為︰張愛玲此時在香港,回想起自己在「三反」、「五反」中所受到的驚嚇,以及背井離鄉的隱痛,她也要以文學的方式來加以宣泄。

可是,來到香港以後,種種的境遇使她破了戒。她離開大陸,其實就是一種政治抉擇。而一旦進入香港,就更是進入了一種特定的話語情境,她必然要向政治靠攏。

有很多大陸「張傳」作家,深為張愛玲的敗筆感到惋惜,有可惜她為飯碗而寫作的,也有可惜她政治上太幼稚,其實都是在為替她屈為辯護。

這樣的良苦用心大可不必。張愛玲創作這兩篇「向右走」的小說,完全是自主行為,絕不是懵懂無知或者是為了饑寒交迫。

這兩部「向右走」的小說,都是張愛玲的深思熟慮之作。她一是考慮了「市場效應」,二是宣泄了自己當時的情緒。

因為張愛玲到了香港後,對于寫作的題材當然有過考慮,無論是香港、東南亞、還是美國,她面臨的都是一批與大陸截然不同的讀者群,因此要投其所好。這應該說是張愛玲創作《秧歌》、和《赤地之戀》的創作背景之一,應該說這是她自己內心的選擇的題材。

《赤地之戀》在寫作時,比起《秧歌》,顯得更為笨拙與蒼白,幾乎可以看出寫作時心境的倉皇,許多地方只是一觸即過;且故事前後斷為兩截,是用了說書的寫法,說到哪兒算哪兒,缺乏內在的混一結構。張愛玲吸取了《秧歌》的教訓,特別注意了東南亞中文讀者的口味,里面始終有一條愛情伏線,但這不是她所情願的,所以頗感不順。

在寫《赤地之戀》時,與《秧歌》完全處于相同的原因,張愛玲寫起來也是非常的不順手。張愛玲對《赤地之戀》同樣沒有信心,雖然寫作時仍舊很認真,但也又出現了創作不暢的現象。宋淇夫婦如老朋友一般按時去看望張愛玲,以解除張愛玲的寂寞和不如意。

在張愛玲完成了《赤地之戀》以後,因為沒有信心,她又專門為《赤地之戀》求了一卦,簽文是︰

動華之後。

降為輿台。

安分守己。

僅能免災。

《赤地之戀》果然不妙,首先美國出版商就缺乏興趣,結果銷路不好,幾乎無人問津。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家香港出版商,出版了中文本。1957年後又出版了英文版。中文本還有銷路,英文本則連問津之人幾乎都沒有。這樣的結果堅定了張愛玲的信念︰以後決不再寫她所不喜歡、不熟悉的人物和故事了。

可以說,這兩部書稿的寫作和出版,應該是張愛玲創作生涯的「滑鐵盧」階段,是張愛玲創作生涯的黯淡時期,這倒不是說她「反gong」有什麼不好,作為一個貴族世家的後裔、最終被迫「流亡」的女作家,她有些這樣的立場不難理解,其是非曲直自可有不同的看法,但對于創作而言,還是要以時間的真實與人性的真實為上。

張愛玲「傳奇時代」的作品都做到了真實為上這一點,但《秧歌》、《赤地之戀》作為笨拙的詆毀之作,實在是不能不令人為她遺憾。客觀而論,這兩部作品都比較失敗,張愛玲自己並無農村生活經驗,即使在1952年初隨上海文藝界的土改隊伍進駐過蘇北農村呆過很短的一段時間,那不足以對農村的認識,況且寫作又是受人指使,難以成功幾乎是必然的。這一點,張愛玲自己也承認的。

後來,張愛玲也私底下里表示對這部小說「非常不滿意」。60年代末香港皇冠出版社重印她的作品時,她拒絕將《赤地之戀》列入出版計劃。因為她的心里很清楚很明白。

但是,因為這兩部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秧歌》,張愛玲卻認識了胡適,並因此結下了不朽的友誼。先是張愛玲寄《秧歌》給胡適,並附了一封短信,希望自己的這部書能像胡適評《海上花》的「平淡而近自然」。

胡適回信,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曰︰「我仔細看了兩遍,我很高興能看見這本很有文學價值的作品。你自己說‘有一點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我認為你在這方面已做到了很成功的地步。」

後來張愛玲又去了一封信,除了解答胡適對《秧歌》的一些疑問外,還表達了自己的心願︰「我一直有一個志願,希望將來能把《海上花》和《醒世姻緣》譯成英文。」。

後來張愛玲移居美國後,果然實現了把《海上花》譯成英文這一願望,這也是胡適的願望。她還專程訪問過胡適,胡適也予以回訪。對于同樣遠離中國現實太久的胡適來說,靠紙上點評,也僅是隔岸觀火,永遠觸不到實質性的東西。點來評去,也是與《海上花》是評論一致,無非是些純粹技巧上的東西,表現出了沒有根基的一代文人的虛浮與空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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