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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叔叔,你不跟我過去,我讓我娘解雇你。」好兒語出威脅。她看出來,這些幫工的人中,此人最是缺錢,她就不信,他真舍得下這份活計。
果然,龔桂子猶豫了,好兒就用盡力氣拽了他站起,往飯桌走去。
「我……我不能過去。」龔桂子被動跟著走了幾步,不願往前走,試圖甩開好兒的手,又怕力氣太大把個小娃兒給摔倒,臉上的表情很是掙扎糾結。
好兒拉不動他,松開手,跑到飯桌,小手一伸,端了一盤豆腐肉片轉身就走,一桌的人都愣怔住了。
「龔叔叔,光吃白飯沒有力氣干活的。」好兒拿過他手中的筷子,把豆腐肉片撥了一些到他碗里,笑眯眯地說完,端了菜盤又往回走。
一桌的漢子瞪大眼楮看向好兒,五張臉充滿不可思議,看怪物似地瞪著她。
啪。有人把筷子往桌面一甩,不滿地說道︰「小妹子,你咋能用衰鬼的筷子踫這盤菜啊?你這讓我們還怎麼吃?!」
「是啊,還讓我們怎麼吃飯干活啊?你家要不想請人干活就吭聲,我要知道你們也請衰鬼,就是給我一天二十文我也不會來!」
另一個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滿臉的不高興。其他三個也跟著放下筷子,表示同仇敵愾。
常四叔起身走過來,問道︰「怎麼了這是?好好的吃飯鬧啥子?」
「常四叔,你問東家的好閨女!」漢子沉著張臉說道。
「好兒,發生什麼事了?」常四叔瞥眼站在另一邊不遠的龔桂子,疑惑地低頭問好兒。
好兒一臉無辜道︰「常爺爺,他們說龔叔叔是衰鬼,不讓同桌吃飯。龔叔叔是人,才不是什麼鬼!和尚爺爺說過,世上本無鬼,只是傳的人多了,人們就相信了。」
「你們說他是衰鬼,誰跟他在一起誰倒霉,那我剛才靠他很近,我還拉扯了他的胳膊,我還拿了他用的筷子。你們看,我倒霉了嗎?我摔跤了嗎?我吃不下飯了嗎?」。
「好兒,怎麼了?」外面的響聲吵到堂屋里,溫氏放下碗筷,匆匆從堂屋奔出來,看了看眾人,拉過好兒問道。
「小妹子,話別說的太滿,你不是我們平尾村人,你根本不知道發生的那些個事,等你倒霉你就知道後悔了。」
「今兒我就說給你們听,龔桂子他一出生,村里就鬧雞瘟,家家戶戶的雞全都死光。小時候咱們不懂,都在一塊玩兒,後來大家就發現,誰跟他走一起,過後準倒霉,不是被摔傷就是吃飯給噎著,好好地走路都會絆到石頭窩坑,撞到車子……有一年,人二狗子的女乃女乃坐在門前好好地掰豆角,就他過去跟老人家說了幾句話,他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二狗子他女乃就突然死了。這些事兒都發生過,不信你們可以去村里隨便找人問。」
「龔桂子禍害村里人,還禍害自家人。早年先是禍害他爺女乃,他爹要把他送走,他娘不肯,非要他跟家人住一起。結果他把親娘禍害得摔斷了腿,成了瘸子,他爹每次去鎮上總遭賊,他大哥給人趕車被攔路搶劫,差點連命都沒,他大嫂就跟他同桌吃了頓飯,當天就沒了肚里的孩子,他二哥去打獵被毒蛇咬,廢了半截腿,成了半個廢人……」
那人說得滔滔不絕,說得一臉慷慨、憤懣,其余四人的眼中,充滿厭惡之情。
所有人都停下吃飯,紛紛走過來听,听完那人的一番控訴,個個臉色驚疑不定,不約而同的,大家都在肢體上做出了行動,那就是離龔桂子遠一點。
而龔桂子,深深低垂著臉,全身都在顫抖,端飯碗拿筷子的手更是抖索不停。
「你們看看他左手,他左手長了六根指頭!不是衰鬼是什麼?他爹要一早就把他送走,我們平尾村就不會被他禍害成那樣了!」
大家的目光就全落在龔桂子的捧飯碗的左手,繼而個個睜大了眼,那的確,是六根手指頭!
好兒的腦海驀地浮現昨天龔桂子來報名時,雙手一直相握的情形,原來,他是為了不讓她們看到他的六指,他怕遭到拒絕?
龔桂子終于抬起臉,含淚的雙眼充滿了驚恐無助,嘴唇微動了動。他把碗筷放到地上,在看向好兒的時候,眼中多了一絲感激。
「對不起。」他說得極輕,輕得就跟極微的風拂過而無人察覺,好兒離他最近,將這三個字听得清清楚楚。
這三個字,落地無聲,好兒的心,卻在那一霎感到從所未有的沉重。
平尾村的幾個人此時紛紛朝溫氏發話,溫家要是留下龔桂子干活,他們幾個就不干了,因為他們惹不起衰鬼,不想被倒霉。
溫氏左右為難中,還未做出回應,龔桂子已經轉身,緩緩走出了溫家大門。
好兒抬頭看向在場的幫工,包括常四叔在內,他們在沉默,沒有人開腔說個公道話或挽留。而那幾個平尾村人,在看見龔桂子離去時,閉上自己的嘴,一臉的悻悻然和憤恨。
好兒跑到大門口,一股冷風迎面刮來,路兩旁的枯草被風壓向一邊倒。太陽給大地灑下淡淡的溫暖,那個一身襤褸的身影,卻充滿了孤獨無助,與卑微。
飯後大伙會歇片刻再開工。溫氏就找常四叔詢問剛才發生的事,好兒跟在溫氏身邊,她也想知道為什麼。
常四叔嘆口氣,說起個中緣由,「我們這有個說法,一個人如果長多了手指、腳趾,是被衰鬼纏上再投胎為人,是個不祥之人,凡跟他親近的、靠近的,就會觸霉頭,走霉運。早年我曾听有人說平尾村有個衰鬼,應該就是今天的龔桂子了。」
「這……那剛才他們幾個說的,都是真的?」溫氏詫異地問道。
在江北,並沒有關于這樣的傳聞,也有那出生就帶了殘缺的,並沒有誰會去說那是個衰鬼妖孽什麼的,頂多就是哀嘆娃兒在娘肚里沒長好就忙慌地見世,以後長大了頂多一輩子打光棍。
常四叔道︰「三十年前,的確發生過一場雞瘟,最早是從平尾村傳出,後來就村村相傳,附近的幾條村子里的雞,沒一只能活下來。那場雞瘟,可害苦了大家啊!整整兩年,沒人敢再養雞,生怕又鬧雞瘟。
龔家的事,也听說過一點,就是龔桂子他大哥被山賊搶劫那件,還有龔桂子他二哥被毒蛇咬殘廢。至于其他的,我倒沒听說。」
溫氏就道︰「那,說不定是巧合而已。」
常四叔道︰「誰知道呢?十里八鄉也就听說平尾村有個六指人……好兒,你剛才踫龔桂子了?」
好兒點頭,問道︰「常爺爺,那您相信世上有衰鬼嗎?您相信真的是因為龔桂子,才會發生那些事嗎?」。
常四叔默了片刻,才開口道︰「老天爺的安排,咱凡人猜不到,也最好不要去猜。這說法,是祖上就傳下來了,都不信也不好。大佷女,好兒,四叔知道,你們不在這土生土長,可能覺得四叔是危言聳听,你們就當是入鄉隨俗,日後見著,就避一避吧。」
幫工們歇過,就又開始去干活。常四嬸、林大梅、陳小鳳也回各自家,小院又變得安靜起來。
未時初,常歡、黑五爹兩人駕著空車從縣城返回來了,常歡直接駕車回家,黑五爹把騾馬車送到溫家,把明日所需的菜單交給溫氏,解下車套,又幫清洗了車廂,才返家去。
好兒睡了個午覺,起來後卻無心抄寫西游記。中午的吃飯事件,讓她無法忘懷,龔桂子那含淚驚恐的眼神,孤獨無助帶著卑微的背影,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人的手生有六指,只是一種身體上的先天性畸形,是一種顯性基因控制的遺傳病狀,要在前世早就通過手術治好了,可在這里,竟然被指控為衰鬼、衰神。
好兒心里十分無語,越發覺得這里的人,對鬼神之類的迷信忌諱程度,完全可以跟被傳銷洗腦的人有一拼。
她本意是想幫龔桂子,卻不想引發出這樣的結果,反倒是害龔桂子失了這份活計更快。想著想著,忽又想到,即使那會自己不去,那幾個平尾村人,恐怕飯後也會找溫氏,要求辭退龔桂子。從他們五人對龔桂子的態度就可見一斑。
不知怎地,好兒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鋪子被燒毀、菜市擺賣青菜的攤子。
沉思良久,她長嘆口氣,正好溫氏從外面走進來,好兒便拉溫氏坐下,說起自己的打算。
「嗯,好兒,娘也有這個想法,就是想不到要怎麼解決,你這麼一說啊,娘這心里就寬松了。」溫氏釋然地笑說道。
她原本是想,把鋪子轉租吧,又不舍得完全放棄鎮上所有的客戶,繼續開著吧,只賣批發不零售,那麼多的散客要怨言她們。這些日子忙碌之余,她只要靜下來就會為這事發愁,如今好了,小閨女想到法子解決了。
好兒並沒有顯得多高興,只因她這個法子,實在是一般般,就目前來說,只是做個過渡緩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