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李洛和沐沐仍沉浸在黯然感傷的情緒之中，這時李洛的手機響了，李洛看了看來電，是吳玉嬌的電話，接通，听到了玉嬌的聲音。
「李洛，小雪他們在我這兒呢。」
「我知道。」
「我勸了勸小雪，她同意暫時不把我們的事告訴爸媽。大過節的，總不能讓老人不安生。」
「……」
「你明天要是也回家，就過來接我們一起回去吧，就當是做做樣子。」
「……嗯。」
听見一聲嘆息之後，玉嬌掛了電話。李洛心頭又是難受，又是愧疚。玉嬌啊玉嬌，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次日一早，李洛送沐沐到長客站，她回y縣家中……隨後李洛給玉嬌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即刻就去接他們。收了手機，立刻驅車前往原來的住處，我到的時候，三個人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他了。
玉嬌帶著淡然的笑容，小妹橫眉冷對，小強則一臉尷尬。兩個女人擠進了車後坐，張強放好了東西，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唉，總算給了他這個大舅哥一點面子。
一路上兩個女人倒是說說笑笑，但就是不理他，李洛偶爾通過反視鏡向後看一眼，就是小妹瞪視的目光。
吳玉嬌倒是一付漫不經心的樣子。張強為了讓李洛好受，幾次想和他說點什麼，但每次剛說幾個字，就被小妹怒聲打斷了，再加上他口齒一向木訥，又很怕小妹，最後只好向李洛投以憐憫和歉意的目光，除了嘿嘿的傻笑，再也不出聲了。
唉，都說女生外向，這句話又一次從小妹身上得到了驗證。
四人到家後，李媽樂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招呼我們，父親也高興得頻頻點頭。眾人閑話一會兒後，李媽領著玉嬌和小妹去做節日飯，張強也跑去幫忙。李洛也想做點什麼，卻被媽推了回來，讓他陪父親嘮嗑。
和父親嘮嗑，是一份很辛苦的差事，因為父親是十里八村出名的老實人，常常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李媽常常說，自己能說會道都是讓父親給逼出來的。這話有點道理，听說沒見過面的祖父就是個能說會道的人。
李洛和父親坐在炕上，抽著煙卷，父親抽著卷煙。父親不說話，只好不停地發問，什麼村頭小豹子結婚了嗎？孫嬸家的三丫嫁人了嗎？林伯家的大黑狗死了沒有？派出所的小王調走了沒有等等。李洛問兩三句，父親回答幾個字。父親不愛說話，讓李洛心情又很沉重，最後兩父子倆就只有在煙霧繚繞中靜坐了。
終于開始吃飯了，父親才說了一句完整的也是我近些年听得最多的一句︰全家人又團圓了，吃飯吧。這是一頓很豐盛的飯菜，媽不僅炖了一只雞，還宰了一只鴨子，因為她知道喜歡吃醬鴨腿。只是現在的心情，別說是鴨腿，就是大象腿，也是食不甘味呀！
李洛面無表情，機械地吃著東西，味同嚼蠟。對面媽拉著玉嬌的手，好象在問著什麼，玉嬌紅著臉，輕輕地搖了搖頭，李洛知道我媽肯定是在問她有了沒有。果然，媽「啪」一一聲把筷子放在桌上︰「還沒要？！那怎麼行？」
玉嬌看了李洛一眼，小妹瞪了他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李洛媽又道︰「我說小嬌呀，你和小洛都快奔三的人了，還不要孩子。我和你爸兩個在村里都抬不起頭！想我在你這歲數，小東都四歲了，別人還都說要得晚呢！」
玉嬌又把目光轉向李洛，有些無奈，也有些苦澀。低頭暗嘆了一聲。小妹兩眼瞪得溜圓，幾乎就要發作，忽然看了玉嬌一眼，恨恨地轉過了頭。李洛猜一定是玉嬌在桌下踢了她一腳。
「媽，您老急什麼，我們……沒有，不是還有小雪他們呢嗎？」玉嬌扶著我媽的手臂，笑著道。
「那怎麼能行！小洛是大哥，怎麼拖到妹妹後邊呢？」李洛媽不滿地道。
父親慢慢地卷了一只煙，看了看他，李洛忙低頭喝酒。
媽又道︰「小叫呀，你和小洛不是老讓我和你爸到你們那去住嗎？那你們趕快要孩子，等你懷了孕，媽和你爸就搬過去。到時候媽天天侍候你，不過你們兩個也要爭氣快點要哇！」
听了媽的話，玉嬌第三次把目光投向了李洛。
李洛頭垂得更低了，心里這滋味，唉，就別提了！我還真是……不孝啊！
一頓飯終于在他媽關于懷孕和生子的嘮叨中結束了。玉嬌和小妹隨媽一起收拾桌子，張強和爸看電視。而李洛心情郁悶，一個人繞過後院來到了河邊找了塊大青石坐了下來。
這是一條很小的河流，小得甚至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是緣于地處村西，所以人們叫她小西河。但就是這條小河，承載著一代代村里人對土地的無限期望，人們靠著這塊土地及這條小河，怡然又淡然地生活著，一切都是那麼有條不紊。
面對著這條小河，李洛忽然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很忘本的人，現在的生活這麼混亂，會不會是因為遠離了這條小河的緣故呢？想當初，這條小河曾帶給我多少快樂啊！里面的每一朵浪花都帶著我快樂的回憶！那時，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都離不開這條小河，尤其是年關前的小西河，簡直就是我一年里最盼望的一天。早上拖拉機在冰面上嘎嘎地壓過，大人們坐在車上去趕集，編好曬干的柳筐一摞摞地疊在車上。晚上自己和小妹會看到母親在集上為他們買回過年的新衣，那時的欣喜，真是無法形容啊！
唉，李洛嘆了一口氣，口里不自覺地說出一句話︰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諷刺！又是一個諷刺！
身後傳來腳步聲，李洛回頭，竟是父親。奇道︰「爸，您怎麼來了？」
「嗯。」
李洛把自己坐的大青石讓給父親，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石頭上。父親掏出了兩根已經卷好的紙煙，遞給他一根，道︰「來根這個吧。」
李洛無言地接過，給父親和自己都點上了。
父親抽了一口，吐出，道︰「小洛，你和小嬌怎麼了？」
「沒……沒什麼呀！您怎麼、這麼問？」
「哦。」
說完了一個「哦」字，父親又沉默了，李洛也無言。
過了一會，父親忽然道︰「小洛，有一句老話你听過嗎？」
「什麼話？」我驚奇地看著父親。
「婚姻如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
李洛沒說話，等著父親繼續往下說。
「這句話不對。」父親轉頭看了李洛一眼，轉回頭又道，「我和你媽處對象的時候挺樂呵的，成家了就為這個家而忙活，那時候的感覺多半成了一種習慣。習慣你懂不懂？」父親又轉頭望著他問。
李洛木然地點了個頭。
「不對，你不懂。我是說的習慣是一種感覺。」父親否定了李洛後，又繼續道，「現在我和你媽過了一輩子了，再捉模那句話，越來越覺得不對。」
「怎麼不對？難道自己的腳還不知道鞋子合不合適嗎？」
父親目視著河水，道︰「兩口子過一輩子，年輕的時候能樂呵樂呵，成了家就不能再瞎樂呵了，要互相照應，這樣歲數大了以後才能做個伴。」
李洛品著父親的話，想到了另一句老話︰幼則相愉，壯則相顧，老則相守。相比之下，父親的大白話更揭示了三者間的因果和聯系。抬頭看著父親蒼老的臉，問道︰「可這和婚姻如鞋子有什麼關系呢？」
父親把煙蒂扔到河水中，拍了拍他的肩，扔下三個字︰「自己想。」言罷轉身走了。
看著父親越走越遠的背影，李洛苦笑了一下，心道︰「誰說父親不會說話！這句話才不對，相當地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