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劃破夜的唇,將第一抹紅暈渲染了深秋的天際。山澗蟲鳥聲鳴迭起,青蔥玉林,東流溪水,層層暈染的紅日,慢慢地灑向了君子山旁一排林立的華屋。正門匾額上豁然四個大字「賢清福居」,門外兩個燈籠上題字︰陳府。
陳家原是舊朝名將世家,大漠疆場,浴血奮戰。後明太祖朱元璋登基,滅元建明,陳家祖先發誓三代不仕,以示對舊主忠義。幾十年來,隱居山林草木之間,不問朝政,不登科舉,不侍君王。但家教嚴厲,陳家男兒各個身強體健,文武雙修,傳至第三代陳莫凡,更是文武全才,一脈單傳,個性瀟灑而遇事謹慎,心細如塵且足智多謀,行事果斷卻往往出人意料,生而帶有不仕之約。陳家雖不仕,但多年來經營鏢局,陳莫凡已及弱冠之年,陳父信鴻也有意讓他前去蘇州府鏢局執事歷練,探清宸豐鏢局事件。
今日正是離別之時,陳莫凡望著父母,雙膝跪地,道︰「爹,娘。莫凡已經長大,今次前往蘇州府鏢局歷練,忘爹娘不要掛念。」
陳母陸之屏雙手扶起,心疼道︰「凡兒,男兒膝下黃金重,可拜天拜地跪父母,但不可因一時之利而辱沒了雙膝、尊嚴,在外須知虛懷若谷,謙讓之道,不可鋒芒太露,樹大招風!」
「母親放心,孩兒不會一時意氣而亂了方寸!」
「嗯。凡兒,爹昨日與你說的,可都記住了?」
「孩兒謹記在心。定會查明,不負父親所望。」陳信鴻點頭贊許。
「陳德。」陳信鴻道。
「師傅!」
「陳德,近幾年你都在鏢局與王家兄弟一起幫我打理,辛苦你了。你的能力膽識,果然深據你父親之風啊!這次莫凡與你做伴,我放心無憂了。」陳信鴻似笑非笑地說完,兩只眼楮目不斜視地盯著陳德。顯然他對陳德持有懷疑之心。
「師傅謬贊了。陳德近幾年隨王鏢頭行走天下,不能侍奉師傅,還請師傅莫怪罪。」
「你們啟程吧!」
陸之屏看在眼里,等他們出發了,轉身向陳信鴻道︰「老爺,但願凡兒萬事小心。」
君子山所在地距離蘇州府僅三日路程,途徑三站,分別是荒山野店「獨客踞」、驛站茶館「悅來居」和姑蘇城外的月老廟。深秋九月,正是繁花相繼落盡之時,荒野山林泛黃的落葉在急行的馬蹄下越積越深,偶爾路過山野荒原,看到獨放不敗的黃花,陳莫凡不禁想到自己如今,亦是獨行天下,浪跡天涯之身了。正如那驛外斷橋,寂寞無主的冰梅,堪對黃昏獨自愁了。
其實這一路上,陳莫凡都十分注意陳德的一舉一動,他發現,陳德是個十分講究的人,從他形影不離擦拭 亮的襄玉佩劍,到足下潔淨無塵的鹿絨靴,就連馬腳上的鐵蹄,都是上等的。如果這個人不是朋友,那他就是一個可怕的敵人,他敢孤身獨闖大漠,他喜歡用最好的東西,可見是一個心細如塵而且喜歡享受的敵人。敵人可以有肯多種,但這種,一定是最讓人頭疼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幾木枯藤的飛鴉在入夜前的最後一縷光線下轟然躍起,不知行往何方。二人快馬揚鞭,一路風塵。在天黑之前行至客棧。門額上「獨客踞」三字分外鮮明,雖是荒山野店,卻似閑舍雅居,窗明幾淨,酒香分外飄然,沁人心扉。
陳莫凡心道奇怪奇怪,卻道不出所以然,當下對陳德道︰「你來過這里?」
「沒有。」陳德也不看他,只顧四處望著。
「沒有?!誒。那可糟了。」陳莫凡邊說著,邊撫了撫愛駒追星馬,對著它道︰「奇怪,奇怪。這半月來未曾下過雨啊!」
「什麼意思?」陳德遲疑了一下,轉過頭,望著灑月兌不減的陳莫凡。
陳莫凡回看了他一眼,伸手指著獨客踞道︰「喏,你仔細看看這客棧,你覺得怎麼樣?」
陳德不思遐想道︰「窗明幾淨,就像飄然。又怎麼樣?」
陳莫凡眯起眼楮,雙眉一挑道︰「怪就怪在它太干淨,酒太香了,我總覺得它是想試圖掩飾什麼。」
「掩飾什麼?」
陳莫凡笑道︰「我要知道,就不會站在這里了。」正說著,突然走道店門前,掊起一刨土,道︰「果然是濕的。」
「半月不曾下雨,門前泥土卻是濕的。」陳德疑道。
陳莫凡嗅了嗅這泥,又聞了聞這酒香道︰「我聞到了一股同樣的味道。」
陳德也細聞了聞,突然一驚道︰「莫非是」
陳莫凡點點頭,又輕嘆一口氣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不過沒想到這荒山野嶺,竟然也有如此雅店,這酒香四溢,不用說,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陳酒啊!」當下準備進屋。
陳德突然攔住他,道︰「小心!」
陳莫凡微笑,瀟灑道︰「我知道,不過站在這門口,敵暗我明,就算你知有詐也無可奈何,誰讓這方圓百里,只此一家呢。在這一點上,我們已經處于下風。倒不如進去這龍潭虎穴,說不定,有逆轉之能!」
陳德正想繼續說,身後卻突然有人開口笑道︰「在下獨客踞老板獨孤賈,貴客尊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此人身材健壯,衣著精貴,長衣遮靴,不停擺弄著左手拇指的翡翠襄玉扳指,步履間雖刻意放重步伐,卻依舊輕盈。二人皆是一驚,方才只是轉身不過片刻,竟直到相距幾步之遙才發現此人靠近,二人心道「這個荒山野店,果然有高手在。」
「二位的寶馬暫且置于門外,自有人牽去馬槽的。」獨孤賈說完便走前帶路。
進入客棧,是一方露天天井,地面青紅色磚砌成,磚上青干泥覆蓋,行至半路,便分為兩道,一道是正走前往內堂,磚面青泥竟是濕的。
陳莫凡突然道︰「這庭院那麼干淨,想必一定經常用清水沖掃吧。賈老板。」
賈老板一愣,轉過身來,笑道︰「這秋天落葉多,小店小本經營,只雇得起清掃落葉的伙計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想來這深秋應是多雨吧,不然這酒香也不會這般飄逸了。」陳莫凡問道。陳德向他望了一眼,卻是神情復雜。
「客官謬贊了,這里半月已未下雨了。這酒香嘛,你看左邊。」說著便指著左邊一路。只見另一道左行,進入側院,又是一個開闊地,也許是人跡罕至,青苔遍布。陳莫凡遠遠看見側院兩邊,分別擺放著數十個一米大缸,似有酒香飄然。眉間一皺,當下微笑道︰「賈老板,你們這側院酒香襲人,想來應是酒窖吧,這酒缸擺在這里多久了?」
老板走到二人面前,擋住去路,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我們客棧遠居郊外,若沒有私設酒窖,那這來回運酒的盤纏,可不是筆小數目啊。這酒缸麼,自是全年在此,不過不到時辰,是不能打開的。」老板便走便道。「
陳莫凡听了,眉間輕挑,笑道︰「賈老板果真會做生意啊,不過,我不是看出來的,我是」陳莫凡指了指鼻子道︰「聞出來的!」
獨孤賈也笑著附和道︰「對對對對,是」也嗅了嗅鼻子道「聞出來的。哈哈哈哈」
陳莫凡和陳德卻沒有一起笑,相反,兩人相視一眼,然後,各自心領神會地望著老板的背影,和他腳下的那雙看不見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