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蕭涵襲來剎那,卿卿只當自己是死的,這一刻魂魄出竅,身子似被輕風托起一點也不覺得疼。朦朧之中,她看見了哥哥,看見他張開雙臂似要將她擁入懷中。她笑得可人,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伸手相迎。
「哥……哥……」
卿卿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輕聲呢喃,兩手微抬像是要抓住什麼,蕭墨剛想伸手,那只蒼白柔荑便無力垂下。一絲希冀稍縱即逝,千山萬水晝夜奔波,好不容易回到這里,可小妹卻沒能看他一眼。她輕若無物,臉色慘白如霜,昔日花容消失殆盡,惟獨恥辱的「奴」字格外觸目。這「奴」字猶如烙印深深烙在蕭墨心頭,不知不覺燙紅了他的雙眼。
「卿卿。」他輕喚,她已然听不見。
死般的寂靜隨那最後一縷粉塵落定消逝。眾侍衛回神之後紛紛舉刀殺來。蕭墨凝神而望,心疼地抹去小妹嘴角的血紅,又捋齊她耳鬢散發。「嘩!嘩!」幾道銀光閃過,他仍在原地紋絲不動,侍衛卻如同泥塑,微定片刻坍垮倒地。眼前,墨般的色如地獄幽冥將這華堂變得陰冷壓抑,倒在地上的侍衛眼突口張,已經氣絕。他站在尸堆之上,冷目而視,鬼魅的眸與他手中血刃一般鮮紅欲滴。
蕭清微怔,只覺得一股煞氣撲面而來,令他不禁抖擻。原來這人就是卿卿的兄長,是她一直念著的人,可畫中仙、書中玉似的人兒卻如同修羅鬼剎染著一身暴戾殺意,多看一眼都不由毛骨悚然。此時,受了傷的蕭涵已被扶下,堂上只剩他和蕭老太爺,一時間,蕭清失了分寸,武絕對不是他的強項。
蕭老太爺見侍衛倒下方才緩緩抬頭,看著地上那片尸體他不由哼笑,隨後望著蕭墨低聲道︰「你果然沒死。」
這聲音極緩極輕可是異常犀利,好似綿中帶針,殺人不見血。厚重的內力使得蕭清不得不後退,而蕭墨卻如沐春風,無動于衷。
「你們沒死,我怎麼能死?」
這般嘲諷與卿卿剛才的口氣如出一轍,蕭墨看著蕭老太爺毫無懼色,眼中只有將他碎尸萬段的恨。他為蕭家出生入死,宛如鬼魅見不得光,而他們卻痛下毒手欲將他至于死地,甚至連卿卿都不放過。看到小妹被折磨成這樣,他如何放下心中恨意,又如何放過這群衣冠禽獸?!想著,蕭墨不由握緊手中血刃,劍鋒一閃,寒光逼人。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你今天來就別想活著出去。不但你要死,連你妹妹也不能活!你現在就求她死透,如若不然,我定會將她送入極樂道做婬/器!」
話落,蕭老太爺仰天大笑,笑聲如雷,震耳欲聾。他大手一揮便有十幾個黑衣人從天而降。這些都是從血盟出來的暗衛,是見不得光的傀儡,蕭墨見狀心頭一緊,不由往後退半步。黑衣客立即拔劍相向,步步緊逼,欲將他困死在陣中。
「把這逆賊殺了!」蕭老太爺怒聲命道,他已沒了先前哀痛之色,只留無盡暴怒。
蕭墨悄悄調息運氣,暗地里護緊卿卿,他冷眼掃過周圍刺客,隨後低聲說道︰「別輕舉妄動,否則你的兒媳與孫女都活不了。」
話音剛落,蕭清馬上變了臉色,蕭老太爺似乎也有些吃驚,他朝旁邊遞上眼色,一黑衣客立馬移出堂內。蕭墨警惕周遭動靜,好像是在人陣中找尋破綻。不一會兒,黑衣客歸來,剛欲開口稟報,血刃橫空飛出,一劍封喉。
一人倒下,堂上死寂。漸漸地一股血腥味涌起,好似在這寂靜中炸開般,頓時掀起驚濤駭浪。黑衣客布好陣勢,織出劍網朝蕭墨襲去,一瞬間雷霆萬鈞,劍氣狂舞,近之便是粉身碎骨。一團墨黑混在一起,難分你我。蕭墨一手摟住小妹一手持劍,時攻時防,見招拆招。血盟出來的殺手可不是泛泛之輩,而且人多勢眾,對付起來難上加難。這些刺客連番攻他左側欲將昏迷的小妹奪走,蕭墨死護著她,如同至寶絕不離身。跟著蕭家這麼多年,唯一好處便是有身好功夫,與這幫傀儡不同的是他骨子里還帶著絲血性和人味兒,若有人想奪他至親,他就不遺余力鏟除到底。幾招過後,蕭墨攻勢漸猛,手中血刃靈巧多變,時虛時實。黑衣客們有些亂了陣腳,出招瞻前顧後,這正給了蕭墨可趁之機,眼明手快一招奪命,絕不拖泥帶水。
滿堂血雨腥風,轉眼就有人成為劍下冤鬼,滅掉五人之後,黑衣客的陣法顯然薄弱,蕭墨趁這破綻突然調轉槍頭,飛身刺出一劍。劍氣如虹,直襲而來。蕭老太爺臉色突變,連忙側首閃躲,劍氣劃過削下他一簇鬢發,他一抬手將飛來橫劍截成數段。斷劍化作飛鏢,接二連三朝蕭墨襲去,蕭墨立即拉過一黑衣客以他為盾,只听一聲慘叫,黑衣客抖擻抽搐,接著便氣絕而亡,蕭墨手腕一轉直接將尸體扔還給蕭老太爺。還沒靠近,這具尸首就被蕭老太爺的內力震得四分五裂,殘肢碎肉濺得到處都是,宛如潑墨,驚悚血腥。
血腥味兒濃得令人作嘔,蕭老太爺坐在原處穩如泰山,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此時蕭清已不在堂內。滅掉近大半暗衛後,蕭墨終于停下手,其余幾人見他武功高強都不敢輕舉妄動,橫劍護身以守為上。蕭墨神定氣閑立在原地,可氣息早已紊亂,他不忘低頭看下卿卿,看她是否毫發無損,傷勢是否嚴重。蕭老太爺見之撫髯大笑,笑聲中不免幾分得意。
「說你們沒奸、情誰會信?!看你也活不了多久,為何還要與我們作對?」
蕭墨冷笑一聲,道︰「從來沒想與蕭家作對,是你們過河拆橋,欺人太甚。」
「你不過是蕭家的一條狗,還自詡為人?呵呵呵……就憑你這些雕蟲小技,還想騙得了我嗎?」。
「是不是雕蟲小技,過會兒便知。」
話音剛落就一人來報,說蕭夫人與蕭大小姐不知所蹤。蕭老太爺心一沉,剛才他只以為蕭墨是虛張聲勢,沒料這竟然是真的。
「我想蕭夫人老爺子不會在乎,但蕭大小姐是將來的太子妃,是你們手中的棋,這……你不可能不要吧?」
此話正戳中蕭老太爺的弱處,轉眼蕭墨便佔得上鋒,他似乎胸有成竹,勝券在握,其實心里已如鼓擂。再多拖一刻,或許卿卿就傷重過世,接下去他無法收場,此行也變得毫無意義。過後,蕭清又回到堂內,他看著蕭墨一語不發,昔日笑臉此刻僵硬如石。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兩人初見,但還未開口便已勢同水火。
「放了我娘和小妹,我就放了你們。」
半晌,蕭清緩緩說道。蕭墨卻不以為然地冷嗤。
「這里可沒你說話的地方。」
「我說能放就一定能放!你們全都退下!」
蕭清忍不住大喝,黑衣客面面相覷,他們見蕭老太爺點頭才敢退到一旁。蕭墨緊抱住卿卿,繞過腳下血泊,從容邁步朝門處走去,就在出門剎那,他突然轉身冷冷笑道︰
「趁機享福吧。終有一天,我會屠你滿門!」
話落,他飛身離去,如同鬼魅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剛才的那番話竟令蕭老太爺心悸,他扶住把手撐起身子,剛剛站直不由頭暈目眩,一不小心跌坐下去。
「祖父!」蕭清驚惶失措,連忙伸手扶住。蕭老太爺眼神一凜,厲聲道︰「殺光這群沒用的廢物。」
語畢,一道人影閃過,眨眼功夫,底下黑衣客紛紛倒地,瞬間血流成河。蕭老太爺似乎舒坦了,他深吸口氣,隨後從袖中掏出白帕捂嘴輕咳。
「傳令下去,拿他首級前來見我!」
黑影拱手領命。之後,蕭清趕忙去找娘親和小妹下落,沒過多久便在沁園找到蕭夫人,而蕭瀅卻不知去向。蕭夫人含淚說是蕭老太爺派人傳令要她躲在此處,而那人長得什麼模樣卻一點也說不上來。蕭清立即派人去找蕭大小姐,幾乎用上蕭家所有人力,然而剛剛下令,蕭瑞靈堂頓時燃起大火,濃煙滾滾,火光沖天,把半邊天際都染黑了。蕭涵左眼已廢,血盟折了十幾名暗衛,蕭瑞頭七靈堂被燒,這真可謂焦頭爛額,看來連蕭瑞的陰魂也庇護不了蕭家。
見身後冒起濃煙,蕭墨不由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蕭老太爺定會派人追殺便帶著卿卿從側門出城,準備從水路一路西上,先到天水然後再想辦法去西夏。西夏可不是蕭家人勢力範圍,到那兒他們便不敢猖狂,目前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到了古州渡頭,一葉烏篷船已靜候在那兒,蕭墨登入船倉馬上將小妹放平在小架上,此時卿卿氣若游絲,手足冰冷就像死了一般。蕭涵那一掌極重,若不是他化掉幾分內力,或許卿卿早已歸西。蕭墨拿出還魂丹喂了她幾丸,接著取出棉被蓋上她虛弱的身子,心里只希望她能熬過今晚。
就當他忙完之際,船稍稍往下沉了些,蕭墨頓時覺得不妙,立即拿起凝血劍往船頭一刺。夜行影眼明手快閃身躲過,隨後伸出兩指彈掉劍頭,哼唧一聲後撩起裙擺擠入不大的船室內。
「哎喲,嚇死老娘了。」夜行影一邊翻他白眼一邊故作嬌態,托掌扶起掉落鬢角的大白花,那張濃妝艷抹的臉倒有幾分女兒嬌色,可底下卻是兩條毛茸茸的男人腿,他還故意顯擺在那兒。
見他這身婢女裝扮,蕭墨毫無反應,只是低問︰「辦妥了嗎?」。
夜行影悠然蹺起蘭花指,眉飛色舞尖起嗓子說︰「奴家辦事,爺您就放……」
「說人話!」
「辦妥了,沒人看見。」
轉眼,夜行影就肅然而立,那陰陽怪調也瞬間粗曠起來。蕭墨大松口氣,猜想他們會不會中調虎離山之計,就在他沉思之時,夜行影模進胸口掏出兩只隻果,一只咬了一口,還有一只便扔了過去,蕭墨直接側首閃過,隻果自然而然地飛出艙窗掉進河里,夜行影見之兩手插腰,十分不悅地噘起血盆嘴。
「喂,你就讓我樂一下會死嗎?」。
蕭墨不語,靜默片刻後,他拱手深行一禮,正聲而道︰「多謝相助,趁蕭家找到蕭瀅之前,我必須快走,今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你自己要多加保重,小心他們起疑。」
低沉的口氣听來頗為傷感,夜行影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不禁低頭沉默。在血腥中跌打滾爬這麼多年,能得一知己實屬不易,如今誰都不知道將來如何,也不知道誰會先死,或許一轉身便是一輩子。
「保重,兄弟!若你死了,我定會為你上香。」
過半晌,夜行影伸手用力拍拍蕭墨肩膀,這般玩笑似的話听來卻一點也不好笑。蕭墨微微點頭,回以一笑,一切盡在不言。夜行影心中感慨萬千,正欲開口再說幾句,蕭墨直接堵上他的嘴將他趕上岸,接著便掏出匕首斷船繩。烏篷船隨波而去,在告別最後一刻,他仍那麼……粗暴冷漠。
夜行影不知從哪里撈出塊大紅帕子在岸邊向他揮絹告別,直到烏篷船駛遠他才收絹離去,似乎還學女兒家模樣哭哭啼啼。蕭墨見之無奈搖頭,心中默默道聲珍重,然後搖起白帆順風而行,若是順利大半個月應該能到落陽關,到時再換馬車去天水,或許那人能想辦法去掉卿卿臉上的字。想著,蕭墨回頭望向小妹,不由伸手撫上那個「奴」字,終有一天他要連本帶利討回,讓蕭家人也嘗嘗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