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乘風而上,輕松地躲過關卡入了白沙江。此時將近黃昏,霞染翠嶂,水溶金光,遠眺一片開闊,猶如山河畫卷迎風而展。蕭墨無暇顧及這番美景,他辨下天色然後把船泊在暗處,接著架起魚竿吊上兩條江魚,削頭去鱗煮了鍋魚湯。江上風大,一入船室他便把船簾遮嚴實,隨後將魚湯放上矮桌,亮起一盞燭燈。
卿卿仍在昏睡,一張臉白得泛青,氣息也弱不可聞。蕭墨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然後拿瓷匙勺上一口魚湯輕輕吹散熱氣再一點一點喂進她嘴里。小妹歪著腦袋,死氣沉沉,乳白湯汁剛剛入喉便迫不急待從嘴角淌下。他看著心疼,趕忙拿帕子擦干淨,接著又補上幾勺,折騰半日才將半鍋魚湯喂完。
喝下魚湯,卿卿絲毫沒有起色,含在嘴里的那口氣似斷非斷,看樣子撐不過今晚。千辛萬苦趕回來是為了和親人團聚,而不是看著她去死!蕭墨心急如焚,干脆解開棉袍貼身抱著小妹,然後將真氣逼入她體內。他有傷在身,更何況先前惡斗已損耗大半內力,沒過多久就自覺精氣不固,根基受損,然而見到卿卿氣色緩好,他就不遺余力地將自身真氣全都提上以保全她性命,不知不覺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卿卿做了個冗長的夢,她見到了爹爹、見到了蕭瑞、還見到許多她不想見的人,可是茫茫人海中惟獨少了哥哥。她惶恐不安,哭著到處找他,嗓子都叫啞了仍沒有找到哥哥蹤影,最後她哭醒了,睜開眼的剎那只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噩夢終于消失,可心頭仍是空蕩蕩的,總覺得少了什麼。
卿卿呆怔了許久,仿佛魂魄出竅,只剩下副皮囊。無意間,她觸踫到一片熾熱,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人的懷里。這個人又是誰?蕭涵還是蕭清?她記不得了,想不起先前發生過什麼,只記得夢里那撕心裂肺且似曾相識的痛。卿卿心涼徹骨,像落入無底深淵絕望悲痛,她想要挪動身子,想要拿把刀殺了這個人,可是混身無力,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忽然,底下劇烈搖晃,就像被什麼撞到似的咯吱作響。那人驚跳起身,一下子抽去她身邊的暖意,這般反應也令卿卿嚇了一跳,她努力睜大雙眼卻只看見模糊的背影。身子疼得快裂開了,和那天的一樣,她不得不閉上雙眼喘幾口氣,可是腦子里仍月兌不去被辱後的羞恥與恨意。
枕邊正巧有把短劍,隱隱地閃著寒光,似勾著她的魂魄。卿卿看到之後使盡全身力氣把它勾過來揣在懷中。感覺到鐵器的那絲冰冷,她頓時安心了,然後靜候那人歸來,準備拿手中利刃捅爛他的豬腸子。
腳步聲近,听來輕穩篤定,卿卿心中恨意更甚,不由握緊短劍心里默數,感覺那人靠近的剎那,她咬牙撐起身子狠心猛刺,劍鋒偏了幾寸,連他的衣角都沒踫到,她不甘心又橫劍劃去,可惜身子綿軟無力,人沒傷著,劍卻落在地上。
卿卿萬念俱灰,實在支撐不住兩眼一黑便軟子,朦朧之中,她看到那人靠近,一只大手正向她伸來,她驚恐交加,如月兌水之魚掙扎哭叫,這聲音淒厲悲愴,像惡鬼哀嚎鬧得蕭墨心痛欲絕。
「卿卿,別怕,是哥……是哥哥……」
蕭墨一手緊抓住她亂撓的雙手,一手撫上她的額頭柔聲安慰,可是卿卿听不見,她仍似瘋魔般地大哭大鬧,嘴里不停叫著︰「不要踫我……不許踫我!!」
听到這般哭腔,蕭墨的心被狠狠揪起然後絞成碎渣,他不願去想小妹遭受過什麼罪,可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漸漸地,眼眶不禁發燙發紅。
「別怕,哥哥在這里,哥會保護你。」蕭墨輕聲而道,然後拿出一顆還魂丹硬塞入她口中,卿卿扭頭要吐,他便用手死死捂住,小妹掙不過他的蠻力,無助地嚶嚶抽泣起來。見她如此,蕭墨仿佛皮血筋骨漸次剝落,痛卻出不了聲,他將她緊抱入懷且在她耳邊不停低吟︰「沒事了,好妹妹,哥哥在這里,他們傷不著你。」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身子也不由微顫,可是抱得越緊,卿卿就掙扎得越厲害,她以為自己是被神鬼蛇神抓住了,他們想把她拖進陰曹地府,即便如此,她也得再看眼哥哥才走。
「哥哥……」
她迷迷糊糊地輕喚,蕭墨一邊又一邊地應著她,期盼著她能睜開雙眼。或許是听到了哥哥的聲音,卿卿慢慢安靜,她小心翼翼伸出雙手,極緩極慢地細細模索,指尖流過他的緞發撫向他的額際,然後再延伸至他俊挺的眉眼,最終停留在了他的唇間,每一點每一寸都能與腦中影子重疊拼合。哥哥真的在這里嗎?哥哥真的活著嗎?亦真亦假,如夢似幻。卿卿不敢睜眼去看,她害怕眼一睜開夢就散了。
「卿卿,哥哥在這兒,我回來了。」
蕭墨緊握住她冰冷蒼白的小手,遞送掌心的溫熱。卿卿一抖,像是被嚇到般驚恐不安。
「睜眼瞧瞧,真的是我。」
蕭墨像哄小娃兒似地哄著她,卿卿終于忍不住睜開雙眼,縴長眼睫不停微顫,似乎仍然有些害怕。眼前,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她看到那雙燦若星子的墨眸中溢滿疼愛溫情,只有哥哥會這般看著她,也只有哥哥有著如此細膩俊逸的面容,一時間百感交集,她情不自禁伸手抱住,想要開口說話每次都被哽咽堵上,她只能反反復復、含糊不清地叫著︰「哥哥。」
她哭得傷心,聲音卻似在笑。蕭墨輕撫她的青絲,如往常般柔情似水,他疼她入骨,愛她入心,可是此時此刻卻分辨不清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愛或兩者皆有。
「傻丫頭,我答應過你會回來,就一定會來……」
蕭墨自然而然地月兌口而出,但他根本想不起何時何地答應的,只是記得自己有說過這番話,而這正巧應了卿卿做的那個夢,也因為那個夢,她才苦苦熬過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想到此處,她的手收得更緊了,似乎怕一不小心哥哥又會不見,她實在受不了這般痛苦煎熬,也不想重新回到噩夢里。蕭墨仿佛猜透她的心思,不停安慰許諾,然後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水。
「我們逃出來了,從此和蕭家沒任何關系,哥哥帶你去一個別人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在那兒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不用怕任何人。」
他笑著說道。卿卿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猛點頭,她想到對哥哥說從此不再哭鼻子就努力憋著,憋得滿臉通紅,淚水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我沒怕過,我心里有你,想著你就不害怕了。」
卿卿說得輕聲細氣,卻有著與以往不一般的倔強。蕭墨微微淺笑,伸手模下她的頭心。
「知道妹妹厲害,有你是我的福氣。」
卿卿揚起嘴角笑得無邪,臉頰上那觸目之字似乎也淡了許多,但是落在蕭墨眼中卻是無比的痛,這痛深扎在心底就變成了禍種,正等待著時機慢慢發芽。
「哥絕不會讓你白白受苦,蕭家欠我們的必須得還。」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令人心生寒意。說到蕭家,卿卿心中有恨,可不願哥哥為此手染血腥,她不知如何勸他,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想和哥哥在一塊兒,希望哥哥能夠平安,我們重新好好地過日子。」
蕭墨听後笑著點點頭,深仇大恨看似煙消雲散,卿卿打心眼里高興,不由自主地開始想以後的好日子,身上的傷似乎也不那麼痛了。
此次算是有驚無險,卿卿從鬼門關走了圈終究還是回來了,不過蕭墨清楚蕭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細細盤算著將來的出路。兄妹倆順著白沙河往西而行,白日蕭墨戴好斗笠喬裝成船夫,卿卿便躲在船倉里安心養傷;夕陽西下,他們就找個僻靜之地停泊,煮鍋魚湯,炒幾個小菜,一邊聊天一邊吃著,過起尋常家的日子。
卿卿這才知道原來外面是這個模樣,她似乎忘了在蕭家受的苦,每天都笑得開心,等能下床走動了,她就替哥哥洗衣做飯,像個漁婦包上頭巾遮掩住右頰上的刺字。這便是她想過的日子,不用被人呼來呵去,也不用強顏歡笑,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直到老去。
入夜,江面上靜得出奇,吃過飯後卿卿舀了幾瓢水準備洗漱,蕭墨見之便移到倉外,坐在船頭處仰望夜空,深邃的眸子里不知藏著什麼心事。每到這時總覺得尷尬,卿卿看眼哥哥,然後拉上布簾月兌去外袍,接著擠干布巾一點一點擦洗身子。
听到水聲,蕭墨不禁轉過頭,那道布簾遮得嚴嚴實實,幾縷微光織出一道令人遐想的淡影。他始終不敢撩開這道簾子,哪怕再想都不願去做,他擔心小妹接受不了,更擔心以後的相處,只能強壓下涌起的欲念,不听不看不想,繼續做她的好哥哥。
「哥,忘了拿頭帕了,遞下給我成不?」
一只蔥白小手從簾里探來,蕭墨微微一怔,然後起身拿過架繩上的頭帕小心遞過去,靠近時,那抹女兒雅香淡似無痕,就像故意勾著他一般,他匆匆地將頭帕塞到她手里,馬上轉身坐回原處,他真怕自己一時沖動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卿卿感覺到哥哥有些奇怪,以為他有心事不高興了,洗漱完畢,她就走出船室緊挨著他坐下,兩腿在船沿處蕩來蕩去,看來愜意得很。
「哥哥怎麼了呀?我看你不開心。」她輕聲問著,身上的清香悄悄飄到蕭墨鼻子底下不聞也難。
「我正在想往哪里走好。」蕭墨隨口扯了個謊,臉上平靜無瀾,心底里卻是暗潮洶涌。
「我們不是要去天水嗎?離這兒還遠嗎?」。
「應該不遠了,你今天早點睡吧,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他迫不及待想把她趕回去,卿卿听後垂下眼眸,又問︰「哥不進來睡嗎?晚上風大,會凍著的。」
「不了,我哪兒都能睡,你快些進去吧。」
哥哥若即若離,這讓她這個做妹妹的很是不悅,卿卿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為何兩人在一起反而比以前還生疏呢?她心不死,起身攜起他的手欲將他拉到艙里,蕭墨心里掙扎得厲害,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過去。就在這時,只听見「 」的一聲,船無緣無故地往下陷了幾分,蕭墨心里一緊,連忙拉緊小妹的手,然後抽出三尺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