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吾妹 45 春娘

作者 ︰

將近四月,落陽關卻不像都城那邊春暖明媚,早晨醒來寒意逼人,手剛探出就忍不住要縮回去。好久沒躺過床榻,蕭墨真想多賴一會兒,可念到將要做的事便睡意全無。他準備起身洗漱,身子一動只覺得有東西壓著,低頭看去見小妹的腦袋枕在肩處,一下子他又不敢動了。昨日他們聊到很晚,卿卿面上看來無礙,心里定是難過至極,他也不知怎麼勸就一直陪著她,聊著聊著她累得睡著了,他便悄悄地將她抱上床榻替,細心她蓋好棉被,自己馬馬虎虎地合衣睡下,夜半凍醒好幾次。

見小妹睡得香甜,蕭墨實在舍不得叫醒,他就把肩膀伸過去些好讓她墊得舒服。卿卿仍和小時候一樣,身子在自個兒被窩里,腦袋偏要移到他身上,時隔多年仍然未變。兒時,他們倆就像這般天天處在一塊兒同吃同睡,幾乎形影不離,他從沒想過將來有天會分開,更不會想到日子會過得如此崎嶇。悲從中來不禁嘆息,這輕微動靜似乎把卿卿吵醒了,她睜開雙眼迷茫地看會兒,隨後轉過身又沉沉睡去。

面頰上的「奴」字躍然而出,毀了這張好臉。蕭墨見之隱隱作痛,他視作珍寶的小妹到蕭家人手里卻如草芥,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當初卿卿為何執意要跟著蕭瑞,中間到底有何隱情?這前因後果不得而知,如今他只想盡快趕到天水找那人去掉小妹臉上的刺字,但是那人……正當想著,卿卿又靠上他肩頭,迷糊小臉煞是可愛,蕭墨收回思緒玩性大發,惡作劇似地捏住她鼻子,卿卿嗯哼一聲扭過頭去,沒多久腦袋又倒回他身上。

蕭墨心里發笑,目光落到小妹臉上就再也舍不得挪開。他凝視著她清秀的眉眼不禁伸手觸踫,怕擾到她似的小心翼翼。她動了一下,眼睫似驚到的蝶微微發顫卻沒舍得離開他的胸膛。心魔作祟,情/難/自/制。蕭墨不由自主地低頭輕輕吻上她額間花似朱砂,猶如微風拂過不留痕跡。

卿卿醒來天已大亮,她揉揉惺松雙眼,起身打個哈欠貓下懶腰,抬頭就見桌上放了屜熱氣騰騰的小蒸籠。暖暖米香飄來,勾得人饑腸轆轆。看來哥哥早就起了,她一點都不記得,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想起今天得趕路,她就急急地起身洗漱。

熱水巾帕都已備好,要穿的衣裳也是擺得整整齊齊,哥哥照顧得無微不至,倒讓她這個做妹妹的臉紅。洗完臉吃好早點,蕭墨便從外面進門,仍是昨天的老者打扮,裝得比真的還像。他回頭探眼過道,然後關好門窗挺直腰桿。卿卿趕忙擦干淨嘴,穿好墊高的棉鞋準備和他一起走。

「我雇了輛馬車,等會兒就到,你就像昨天那樣裝扮,到時別出聲跟著我走就成。」蕭墨輕聲囑咐,卿卿連連點頭,接著蕭墨就從包袱里拿出人皮面具,小心展開慢慢地貼到她臉上。約過半炷香的功夫,卿卿就從一個姑娘家變成毛頭小子,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小二說車已經來了,蕭墨卡著喉嚨應了一聲,隨後就收拾好包袱帶著卿卿離開客棧。

出門時陽光耀目,蕭墨連忙拿手捂住雙眼退到暗處,瞬時兩眼通紅,流淚不止。卿卿以為是故意裝成這般,可湊近看卻發覺不是。她心里著急,差點失聲叫出來,蕭墨馬上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出聲,卿卿為難地皺起眉頭,不得不把沖到嗓子眼的聲音吞回去,然後小手翼翼扶他上車。

一聲輕叱,馬車緩緩而行。蕭墨從懷里模著一粒藥丸,顫著雙手匆匆服下,隨後背靠車板閉目歇息。他眉頭擰得很緊,額上冷汗直冒,卿卿從未見過他難受成這樣,不禁有些擔心,路過街邊看見有家醫館,她馬上開口讓車夫停下,蕭墨立即攔住,只道︰「快去天水才是正事。」話落就命車夫繼續前行。

馬車顛簸一路,卿卿也心急了一路,她不停地替哥哥擦汗又喂他喝了不少水,近黃昏時,他的臉色才有所好轉。眼看就要夜深,車夫就在道上一處小客棧前落了腳,卿卿從車里下來,然後小心扶住哥哥,然而剛進門就覺得不太妙,里面的人長得凶神惡煞,瞧人的眼神也有些怪,卿卿想找車夫換處地方,可一轉頭車夫就沒影兒了,門邊的大漢把門一關,將他們二人圍困在內。

「留錢留命你們自個兒看著辦。」

話落,那些伙計宿客紛紛起身亮出家伙,全當是「殺肥羊」來了。卿卿從沒到過黑店,見這些人面目可憎自然心慌,其中一男子還望著她賊賊笑著道︰「這娃兒長得不咋地,身架子倒不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听到這話,卿卿心跳得更厲害,不由後退一步躲到哥哥身後。眾人見狀哈哈大笑,似乎是嘲笑她膽子太小。蕭墨一聲不吭,就在眾人歡暢之時,他突然扳斷手中木拐從內抽出一把三尺血劍。這些強盜匪賊反應不及,有些還未拔刀便被一掌擊死,他們原本想關兩頭肥羊嘗嘗,結果反而成了籠中之鼠,入了老貓的口。

蕭墨出手狠厲利落,一招奪命,十幾個彪形大漢轉眼就成了冤鬼,躲在門外的車夫也難逃一劫,慘死在了馬槽里。卿卿抱頭蹲在角落內,當她睜開眼時,地上已經躺了十幾具尸體,沒有慘叫也沒有流血,一切悄無聲息。蕭墨收劍回銷,搜刮了遍後就帶著卿卿回到車里,接著換上匹好馬揚鞭而去。

他殺人時眼都不眨,與平日相比判若兩人。這幾天見過的死人比卿卿這輩子見過的都多,一開始她怕得睡不著覺,到後來也就淡然了。她不知哥哥是否故意找上那個車夫好弄點盤纏搞輛馬車,她不願多想,心里相信哥哥做事定有他的道理。

馬車飛馳,兩日之後終于到了天水郡,雖然沿途關卡重重,但他們總有辦法避開。一入天水郡便是定西王的地盤,蕭家人不敢輕易招惹。蕭墨打算直接去秦州,到了那兒就有辦法去掉卿卿臉上的刺字。秦州乃商貿要道又是軍事重地,除了漢人之外隨處可見蒙古韃靼、西域吐蕃,甚至還有高鼻子夷人,蕭墨挑這塊地方也是因為此處龍蛇混雜便于藏身。

卿卿剛到天水就開始不適,她吃不慣這里的面食又忌辛辣,一天到晚出鼻血,蕭墨以為她是水土不服就灌了她不少水,可惜並沒什麼作用。其實他自己也是有病之身,一見陽光就會眼紅流淚,卿卿說是眼楮不好勸他去看大夫,但他心里清楚這是蠱毒發作的前兆,怕是時日無多。在他剛入血盟時,蕭瑞便在他身上植入蠱毒,每年都會給次解藥,若是听話,身中劇毒不但無害反而能增加內力,但若是違背盟令便會全身潰爛,氣盡而亡。他們給此蠱毒取了個好名字叫五月紅,意思就是沒人能撐過來年五月,先是眼耳口鼻,再是皮肉骨髒,直到混身皮綻肉開爛成紅泥,才能斷了這最後一口氣,此時人就像血染的骷髏花,細細算來,離開花還剩一個多月。

光陰寸金,蕭墨不敢再浪費時日,他必須在死前安頓好小妹,然後趁著最後口氣到蕭家鬧個天翻地覆。他帶著卿卿快馬加鞭來到秦州,一入此處,卿卿便被震住了,她原以為都城是最熱鬧的地方,沒想到這偏遠之城絲毫不差。街上攤販小食比比皆是,酒樓客棧也十分氣派,行人衣著各異,有些姑娘頭包紗巾身穿五彩紗裙;有些男子身披毛皮頭戴氈帽,他們手里牽的不但有馬,還有褐色駱駝,卿卿第一次看到這種坐騎自然興奮不已。

蕭墨沒功夫多作停留,他牽著卿卿的手從人流中疾步穿過,然後拐入一條小巷。這巷子很深,兩邊都掛著花燈,遠望過去齊齊的兩排直通到底。旁邊幾個店面不知是做什麼的,外面熱鬧非凡,而這里靜得像佛堂,好不容易見幾扇雕花門半開半掩,可他們一來就「 」地關上了,听聲音很不客氣。偶爾有兩三男子迎面走來,大多都是兩腳虛浮,萎靡不振。

蕭墨領著卿卿走到巷底,沒想到里面還有一棟宅子,看門面普通得很,但掛在檐下的兩盞花燈籠倒出奇地好看,上面還有書有四個雋秀的楷字︰「百花深處」。看到些般的字,再看看檐下花燈,卿卿似乎猜到這是什麼地方了。

蕭墨立在門前躊躇許久,劍眉深蹙像是十分為難,卿卿便在旁邊看著他,看他抬起似有千斤的手叩響眼前這道門。靜默半晌,沒人答應,蕭墨又重重拍了幾下,震得門環珊珊作響。

「來了,來了!」

人未到聲先來,過會兒門便開了,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探出頭來,兩眼半眯像是還沒睡醒。她見到蕭墨細眉一擰,接著好聲沒好氣地說︰「大清早的什麼事啊?沒見燈滅著嗎?晚上再來,到時老娘好好伺候你。」話落,她不耐煩地揮揮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要關門。

蕭墨連忙伸手擋住,道︰「我是來找春娘的。」

「春娘?」那姑娘似乎醒了,眯成縫兒的長眼一下子睜得老大,然後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喲,原來是您啊,剛才還沒認出來呢。春娘在呢,等你等的頭發都白了,還不快里面請。」

眼楮一眨,她就殷勤起來,尖細嗓音听來就像風月場上混的。蕭墨收起尷尬牽著小妹踏入百花深處,後腳剛收起,那姑娘就扯著嗓子說︰「春娘,公子來了。」

這聲嬌喚如夜鶯清啼,瞬間擾了宅內清靜,剛剛還空無一人的地方,轉眼就探出許多腦袋,伸長脖子爭先恐後地看著。卿卿很不自在,先前喜悅一踏入這兒就煙消雲煙,她不清楚哥哥為何會和這里的人扯上關系,那春娘又是誰?

「大清早的吵什麼?姑娘們還在睡呢。」

旁邊突然冒出個聲音,听上去略微不悅,那姑娘吐下舌頭急急忙忙地閃入內門,那些探出來的腦袋瓜也全都縮了回去。卿卿順著那清冷女聲轉頭望去,只見一紫衣女子立在庭側,手里拿著葫蘆瓢正在澆花,她看到他們兩個便把水瓢放回桶內,然後抹淨雙手走了過來。

風吹仙袂,暗香襲人。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何其美艷的一張臉,媚眼如絲,菱唇如畫,旁邊百花與之相比竟也失了幾分顏色。那人走來時,卿卿不自覺地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看著,但那盈盈秋波並沒落到她的身上,一停、一笑,傾世風華全是因為他。

「來了?」她輕問,眼角下一顆美人小痣隨著那抹挑眉更加嫵媚,可神色語氣卻清高孤傲。蕭墨頷首,這時她才把眼楮轉到卿卿身上,好似一只鳳凰打量起稚鳥。

「入內堂吧。」半晌,女子收回目光揚眉淺笑,蕭墨就拉著卿卿的手跟在她的身後。不知為何,卿卿很是不安,好像哥哥會被這女人搶走似的,不由將他抓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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