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了，凝昔再沒听說過尹君彥的消息。每每想到君彥，她的心都是一陣撕裂般的痛。她希望君彥不要在顧及對父皇的忠心，打听她的消息，真的能像他所說的那樣連夜出城。京城就是死路，他走得越遠越好，只要能躲開金人的視線，走到哪里，都是希望。
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君彥了，卻不想在一個沒有任何征兆的深夜，君彥會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把這件衣服穿上，然後我帶你離開這里。」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們互訴離情。尹君彥看著驚喜交加的女孩，眼中無聲的劃過一抹痛，卻隱沒在滿滿的焦慮中。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們互訴離情，他將一件黑衣放到凝昔的床上，滿月復的話語在焦慮下化作簡單的命令。
是夢嗎？凝昔怔怔看著床邊的男子，一只手顫抖著伸向那張在月光下美得近乎飄渺的臉。他剛毅的輪廓就像刀削過的一樣，幾乎不帶一絲瑕疵的完美……她的指尖亦在上面找到了渴望的溫暖，他是君彥，活生生的君彥……
「君彥……見到你平安，真好……可是，我不能就這麼跟你走……」她的聲音哽咽了，不敢看君彥，含淚看著床上的那件黑衣，「你能帶恬兒一起走嗎？她也在相府里。她也是在肅王府長大，是我的姐姐。」
「如果她會輕功……」尹君彥面露難色，有些艱難的說；「不然，帶上她會很危險。」
「她不會武功，完顏叔叔出事後，她和肅王府的侍女都被帶進皇宮，成了宮女。她哪有我這麼走運？」凝昔苦笑。
「我只能保證你一個人的安全，這里現在的守衛都是大內侍衛，每個人都身手不凡。如果你沒有武功，我一定會另想辦法帶你離開，不會拿你的安全冒險。」
「大內侍衛？」凝昔又是一怔；「他能調動大內侍衛？那他到底是誰？」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然這樣，我先帶你出去，你告訴我她的樣子和住的地方，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接她。」
「不行！」凝昔斷然拒絕；「如果我現在就跟你走，等明天他發現我不見了，是不會放過恬兒的。」
「……就算她會有危險吧，但你難道要為了保護她犧牲你自己嗎？她只是一個侍女……」尹君彥抓住凝昔的肩，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
凝昔一把掙月兌開尹君彥的手，「不許你這麼說恬兒，她是我的姐姐……」凝昔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還是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其實，本能的忿怒來不及發作，便被潮水般襲來的悲哀湮沒。
恬兒在君彥的眼里，真的只是一個侍女啊！而君彥冒險來救她，她卻注定要辜負他的好意，又有什麼資格責怪他？
「恬兒是我的姐姐。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們的關系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我只能告訴你，我們一家人都欠恬兒的，欠的很多很多……」她無力的搖了搖頭，聲音越來越低，「君彥，你來找我，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你沒有放棄我，難過的事，除了失望，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對不起……」
尹君彥定定的看著她，黑色的深瞳里，無數神色在翻涌著，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已不容置疑的語氣，一字字的對她說；「她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嗎？如果她真的值得你這樣關心，就不會怪你，不然，她也不值得你在乎。我必須帶你走，如果你不想走就大聲喊出來，叫來外面巡夜的侍衛，總之，帶不走你，我自己也不會離開。」
凝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就是熟悉的溫文爾雅的君彥嗎？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是能談笑用兵給她安心的君彥嗎？原來一向不將喜怒形于色的他，也有這樣執拗的一面。
他的目光炯炯，她的心被燙的生疼。他的聲音是那麼堅定，又是那麼冷酷。
「凝昔，就算你罵我無賴，我也要賭一回，我和那個叫恬兒的人，到底誰對你更重要？你在乎她，我在乎你。我和她之間你只能選一個，你到底選誰？」一抹苦澀劃過波瀾涌動的眸子，他看著女孩沾滿淚水的臉，沒有一絲退讓，繼續將她逼向死角。
「如果她再被我連累，我會恨自己一輩子。」凝昔的雙手緊握成拳，也堅定的對他說；「我一個人，和我和她兩個人之間，你又打算選誰？」
男子的目光暗下來，接踵而至的沉默，剎那間填滿這個屋子，壓得她透不過起來。
「我的那點拳腳功夫，到真刀真槍的時候也不管用啊，如果打草驚蛇，我一個人就不會拖累你嗎？你就能將我安全帶離這里嗎？」。
她突然開口，眼中閃出明亮的光芒，「我是說，也許我可以在白天出府……你一定也知道，他並沒有為難我呀，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有辦法讓他允許我出府的。你告訴我在哪里能找到你，等我帶恬兒出府後就去找你。」
尹君彥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些道理，盡管所謂的‘辦法’會讓他心痛……他苦澀的笑了，既然她不願舍棄那個叫恬兒的女孩，難道他會忍心逼迫她忍痛割舍嗎？
最後，他問，「那你什麼時候能說服他？」只要那個人不傷害她，只要他不死，再不濟，還可以從長計議。
「我沒有把握。」片刻的思量，她還是如實答道。她真的沒有把握，不過這畢竟是唯一的兩全之策，總要試一試的。
「先告訴我你住的地方吧，我們出府後該去哪兒找你？」
「我就住在完顏澈府中，等你們離開這里後，到雍王府就是了。」
「你住在完顏澈那里？」凝昔又是一怔，完顏澈畢竟是完顏 的堂弟啊，「你確定他會幫你嗎？還是，是他救你出去的？」
尹君彥點了點頭，「一言難盡，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你。」
尹君彥離開後，凝昔望著漆黑的帳頂，腦子中回蕩著君彥的聲音，她捏了捏胳膊，好疼，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很清醒。
有了這份計劃，在以後的幾天里她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不再事事都忤逆他，安心的被他捧在手心里，享受他的寵溺。直到他對她放松警惕，她便可以順利從他的手中逃離。
她必須這樣做。她的路，早在汴京城破之時便已經注定。她在渾渾噩噩中徘徊了十五年，已經不能再退縮了。她可以掙扎，可以痛苦，甚至可以絕望，然而路總要走下去。這就是她的人生，她不可推拒的宿命。
墨色的蒼彎擠壓著朵朵烏雲，瑩白的雪花從天上飛揚而下。
長廊檐上掛著一排排燈籠，起起伏伏，白色的雪花襯著夜的底色，飛過溫暖的燈盞，被溫暖的照的晶瑩剔透，如夢幻般迷離，攜著落花飄零的淒艷。
「這應該是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凝昔凝望著對面的長廊，聲音夾著若有若無的嘆息，透著如夢幻般的惆悵。
「那又怎麼樣？」身旁的人漫不經心地說，聲音不減的磁性，語境卻大煞風景。
凝昔的胸口一陣鈍痛，她感覺自己此時的心情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個笑話。他們雖然離的很近，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同類。
她目光茫然的望著黑夜，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撲閃撲閃，又是那麼落寞，飄逸著迷離的冷艷。
他突然攬住她縴細的腰，「想不想嘗試一下飛的感覺？」
「飛？」她一臉茫然的看著他。足尖隨即離開地面，他真的帶著她，在簌簌的雪花中‘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