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凝昔不禁驚叫，手臂不由自主的緊緊抱著他。風更大了，撲撲的聲音充斥著耳畔，吹得她睜不開眼。她眯著眼楮，燈火點綴的黑夜就像是被踩在了腳下，是那麼渺小，視線的盡頭是濃雲翻滾的蒼彎，無數雪花如流嵐般不斷幻化著形狀，彌漫在遙遠蒼彎的盡頭，整個世界都猶如一個好大的夢境，她的心被這黑白兩種顏色的交融沉澱而成的壯麗景象深深震撼著……
「真的像是在飛一樣啊……」她不禁笑出聲來，澄清的眸子里飄逸著雪花的晶瑩，如同最皎潔的月光。他的輕功竟是這麼好！只是……如果她能這樣回到臨安就好了。這種踏著風，如同凌架在雲端的感覺，真的很像，很像她渴望的自由。
她如花的笑顏綻在他黑色的眸子里，他的心中亦是一片柔軟。一種失落了十幾年的感覺，與她的笑顏一起滿滿的填進了他的心。
這一夜，他給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飛翔，她讓他找回了遺失多年的愜意。然而，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一個不經意，帶給對方的意義是那麼深遠。
又是幾個起伏，帶著她飛檐走壁，終于，兩個人挺落在一處屋頂上。大半個京城盡收眼底，燈火點綴著黑夜，就像海面上漂浮的燈籠。他們此時身在的地方是听雨閣——相府最高的閣樓樓頂上。凝昔望著更廣闊的蒼彎，突然想到，自己視線所能觸及的最遠的一點，也不過是鎖在小小的上京中。與臨安，依然隔著萬水千山。
想到這里，心開始狠狠的下沉，剛才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腰上一緊，她被那個人緊擁在懷里，下意識的掙月兌開他的懷抱，眼前卻突然一亮——
她看見了無數雪花停滯在空中，拼成了一個奇異的符號，浮在飛揚的雪中，閃著幽幽的藍光。
「這是什麼……」她驚呼，內心的震撼無以復加。
轉頭問身旁的男子，臉上重新綻出的笑顏，點亮了簌簌飛過的白雪。
「這是金人最原始的文字，意思是，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男子說著牽起她的手。力道不大，卻讓她感覺是那樣堅定。仿佛一旦牽起便一輩子不會放下。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一粒雪花落入她的眼中，她的眼底一片潮濕。
風雪中，凝昔是這樣真切的感到那雙深沉的眼眸，正深深地看著她。灼熱的溫度讓她不敢直視。
「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舉起手中細長的竹筒，「這個竹筒里有吸雪的煙霧，可以將雪凝聚在一起。」
大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她想到了那個少年送給她的匕首，刀柄上也刻著相似的符號。大概也是金人的文字吧。那個符號已經深深刻在她的心里，金人現在也都是用漢字書寫，君彥也不懂金人的文字。而眼前這個人一定懂得，也許她可以通過刀柄上的符號，知道那個少年的身份呢？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畢竟是金人。她可以將他當成恩人一樣感激，就算他們真的見面了，連朋友都做不成。知不知道，又有什麼意義？
就在她想心事的時候，空中的字符也在慢慢變淺……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終于淡入漫天的雪霧里。
她看著他手中的竹筒，「把它借我用一下。」
竹筒拿到手里，淺淺的煙霧揮動在雪中，輕輕幾筆，在空中畫出一個‘不’字。
風煙為裳，雪為骨，晶瑩的白色透著幽幽的藍光，凝滯著決然的冷艷。就算不久後會消散，而這個字卻會長進生命。他是金人，等她離開他後，兩個人便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她難道不是要騙取他的信任嗎？是因為她心中盛著的苦澀已經達到了極點，用這種方式宣泄出來一些，也許她繼續欺騙他的時候，內心會少一些愧疚感……
「你的楷書寫的不錯。」他看了一眼字符，淡淡地說。
「因為我父皇就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是楷書。小時候，娘就為我請了最好的師傅。只是那時我太貪玩，書法總是讓恬兒代寫，師傅也氣走了幾個。我是不是很讓人頭疼啊……」凝昔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嘴角上揚，自嘲的笑了笑。
他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是很讓人頭疼，你現在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
她的笑容幾乎與他的聲音同時消失，凝昔咬著嘴唇，將這苦澀的味道吞回到心里。
「直到娘去世後，我才決心發奮練字，我應該繼承父皇的一些東西，如果我一輩子都見不到他，看到自己寫的和他一模一樣字，就好像他一直在我身邊，我的字寫的越好，這種感覺就越真實，就好像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一樣。我是不是很傻……」
「不是傻，是蠢！」他冷冷地說；「浪費心理學這些，不如去學他最擅長的隨遇而安。」
凝昔的心仿佛被什麼撞了一下，父皇的‘隨遇而安’她一輩子也學不會。這是她一直都不敢面對的事實，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卻讓她感到窒息的痛。
手中的竹筒狠狠地拋在那個人身上，「你就是嫉妒我父皇的才干，我告訴你，我要生死相依的人一定是飽學之士，才不是你這種不學無術粗野無知的蠻夷。」她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只想立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人。然而，她忽略了自己還站在屋檐上。沒走幾步，腳下便是一空，她听見自己的一聲驚叫，人已經從房檐上掉了下去，
手腳並用的奮力掙扎，卻還是不能改變她臉朝下成大字形的姿勢從高空急速下墜。點點燈火不斷的放大，她索性閉上眼楮，她要死了嗎？一時間心里什麼念想都沒有了，只能感受到陣陣凜冽的疾風從耳邊掠過……
又是‘簌’的一聲，她急速下落的身體撞到一個人的身上，被一雙強有力的臂彎牢牢接住。足尖平穩著地，那個抱住她的人的手突然松開，她還沒站穩，腳下一滑，她還來不及調整重心，已經不輕不重的跌坐在了雪地上。
雪還在下，已經在地上灑下一層松軟的銀白。但是冷不防坐下去……還是好痛啊！
「你渾蛋！」凝昔抓起一把雪拋向他。
男子深眸微 ，看著她呲牙咧嘴的爬了起來，薄唇輕挑，滿不在乎的問；「有這麼疼嗎？」。
她氣不打一處來，「廢話，換成你摔一跤試試。」說完又用力推了他一下。
高大的樓閣無辜的聳立在他的身後，在紛飛的雪花中，有一種高聳入雲的感覺……她還有自知之明，就憑她那點功夫，連平衡都掌握不了，從頂上摔下來就算不被摔死也會摔成殘廢。他又救了她一次，可是，難道這就可以成為欺負她的理由了嗎？
她不想再理他，拍拍身上的雪轉身就走，肩膀又被一只大手按住。
「好了，剛才是我不對。不過你說要嫁的人必須是飽學之士，」他淡淡的岔開話題，饒有興趣地問；「你怎麼來判斷那個人是不是飽學之士？何況，如果你認定的飽學之士看不中你呢？」
「我又不是要嫁狀元。至少他的學問在我之上，我就會考慮的。」凝昔沒好氣地說，又一擺手，不屑的冷哼道；「反正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你，我的事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你怎麼認定我一定不如你？你是指書法麼？也許我剛才少說了一句……你寫的字，確實比你在答卷上的鬼畫符漂亮得多。」
「誰說書法了？字寫得好不好都是看字的人說的算，我說的是不用人裁判，就能分出輸贏的。比如……下棋。」說到這里頓時心生一計，她看著他底氣十足地說；「你敢不敢和我下一盤棋？」
掛燈的光映入她晶瑩的眸子里，黑色的睫毛撲閃撲閃，籠罩的陰影下泊著一層淚光，在燈光的撫摩下也變得澄清瑩亮，如同驟然亮起的希望之火。
「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吐著閑適的氣息。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