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留芳 第八章 她的目的

作者 ︰

雖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這至多不過「半個」的仇人,還不能讓紫芳放在眼里。她感興趣的,或者說還算有些顧忌的,應該是剛剛還在她身邊,現在已經站回丹陛近旁的那條小金龍。所以紫芳只是姿態有些倨傲地含笑看了修魚篤初一眼,便肆無忌憚地盯著修魚濯不放。

篤初帝听到殿門外通傳的聲音,對這位早先無論如何也無法搭上線的城主突然來訪感到十分疑惑——畢竟在他看來,如此高調地與中良城往來,修魚就是變相地與胡母、賀樓及各個游離氏族處在對立面;如果能拉攏中良城,固然可以鞏固修魚在這亂世中的勢力,但他可沒自信自己這張老臉能入得了艷名久熾的城主法眼。所以清早上朝接到紫芳來訪的消息時,心里既是興奮又是苦惱,在太子修魚濯的提醒下迅速準備儀仗相迎,更將滿朝官員留在廣安殿商議應對。

然而此刻,篤初帝看到很是悠閑自得邁步進來的華服女子,怔住了,眼中的神色變幻得相當精彩,眷戀、懊悔、驚訝、恐懼、矛盾,似乎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瞬間就奪走了他所有靈魂,帶他回到二十年前,那個讓他雙手染血、鷹隼般的眼楮蒙上紅霧的夜晚——他本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那一晚,他卻親手將自己的心捏碎燻黑。

「父上,這位就是中良城城主,紫芳。」修魚濯很合時宜地開口,將篤初帝的心神拉了回來。視線在自己父親和紫芳之間悄然晙巡,修魚濯斂下眼睫,遮住染上興味的眸子。

篤初眉川深皺,再見紫芳毫不掩飾地直盯著自己兒子,強壓下心中更為復雜的情緒,勉強平靜下來與紫芳寒暄兩句。

「紫芳城主遠道而來,孤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望城主莫怪。只是不知紫芳城主此次突然前來修魚,所為何事?」篤初帝最後還是問到了重點,仔仔細細打量著紫芳的神情。

紫芳依舊沒有將目光從修魚濯身上挪開,淡淡地回到︰「紫芳接管中良城三年之久,一直被城中瑣事困著,沒能拜會各國帝君,所以趁著現在世道還算太平,特來拜望陛下。另外嘛——」意有所指地朝修魚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紫芳故意拉長聲音︰「紫芳何能與各位奇英驕子並稱,對各位很是仰慕,確實真心希望能見上一見。」言畢,紫芳抿了下嘴唇,將含羞帶怯表演得淋灕盡致,就連篤初帝都不禁抖了抖,立刻將面前女子與記憶中的故人分得清清楚楚。

大殿上人人都听出紫芳話中之意,紛紛低下腦袋不敢看篤初帝、修魚濯和紫芳。

修魚濯倒不為所動,依舊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高高在上地立在那里。篤初帝眉頭擰得死緊,過了半晌又突然舒展開來,對紫芳笑道︰「紫芳城主年紀輕輕便天資粹美,創如此嘉業,實乃千古奇女子!城主不必謙退,既已為我修魚之賓,理當由我修魚綿盡地主之誼,還望城主能與我修魚長修關好。」

「修魚帝實在客氣。紫芳能得篤初帝不棄,實在榮幸,還怕篤初帝怪罪紫芳唐突,不知禮數。」紫芳這才收回視線,看向篤初帝。

「呵呵呵,紫芳城主毋須多禮。只是不知城主或在修魚停留幾日?」篤初帝可听得清楚,紫芳之前說的是要拜望拜望「各國」帝君,而非只為修魚一國,那麼有可能紫芳也是在尋找一個能夠合作的伙伴,再或者,按照世間傳聞,紫芳是出來獵艷來了。不管目的是哪個,只要將她留在鹿耳就行。

紫芳眨了眨眼楮,食指點在下巴上,笑得很是矜持︰「這個……原本也只打擾幾日而已……」

「誒,何來打擾!」篤初帝借勢打斷紫芳,雖然直覺她的到來並不簡單,但他太希望將中良城拿下,只能先順著她的意思,哪怕得賣子求榮︰「修魚春夏二季繁花諧美,不如讓太子濯陪同城主四處看看。若是無礙,多留幾日如何?」

紫芳眼中似乎霎時迸出光芒,原本微垂的眼睫睜了開,一副隱忍興奮的模樣,看看篤初帝,又看看修魚濯︰「若是篤初帝厚愛,紫芳恭敬不如從命!」

眼看似乎順利將紫芳給「說服」了,篤初帝笑得輕松了些︰「甚好甚好!那——城主可有落腳之處?」

睇了眼即使被點名,依舊毫無反應的修魚濯,紫芳打蛇隨棍上地回道︰「紫芳並無住處,還得有勞篤初帝。」

篤初帝點點頭︰「如此……濯兒,將驛館即刻準備妥當,切不可怠慢城主!」

修魚濯微微躬身,不咸不淡地應了。

「另外,」篤初帝頓了頓,似乎心情不錯,「城主勞頓,今夜鹿鳴殿設宴,為城主洗塵。」

「多謝篤初帝!有勞太子殿下!」紫芳秋波暗藏地看向修魚濯,福身做禮。「既然能得陛下厚待,紫芳可否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篤初帝眯了下眼楮,好心情退卻了一絲︰「城主但說無妨。」

紫芳收回有些火辣的視線,咬了下嘴唇︰「素聞青陽王、少施二房當家皆在修魚,今夜宴飲,不知能否見到……這幾位盛名驕子?畢竟紫芳雖勉強攀了諸位的名聲,卻未能一見。」

篤初帝眼皮跳了下,他倒真希望紫芳與傳聞一樣放浪,但事實如何卻很耐考究︰「孤自當盡力一遂城主之願!」

賓主各懷心思,面上和氣一團,相見甚歡。修魚濯得令帶紫芳去了驛館,並吩咐了夜宴之事。篤初帝經過與紫芳見面的第一回合,心里有了三分看法,便讓大臣各自離去。

送紫芳去驛館的路上,修魚濯與她騎馬比肩,仔細行路而未同她說話。但紫芳能看到他眸中明顯的深邃考量,任由他去猜測。

到得驛館時,晌午剛過,但下人仍備了一桌午膳。

「很貼心嘛。」紫芳笑了笑,看著案幾上精巧細致的飯食,心思卻在別處。

「既然城主已經身在鹿耳,我自當盡力配合。」修魚濯點頭回到,心思也在別處。

紫芳挑了下眉,十指相扣輕輕摩挲。果然是準備將他親爹推向萬劫不復,好一條無情無心的傲雲金龍。心下暗嘆,紫芳微笑著領著墨淵欺霜坐下用膳,不再多言。

修魚濯閉了下眼,似乎被什麼東西刺到眼楮,隨後安靜地轉身離開了。

眼角掃了下轉過花廊的耀目背影,紫芳悠然地吃著東西,用自己能听見的聲音嘀咕了一句︰「真是別扭的個性,居然喜歡打啞謎,是想顯擺自己多聰明麼!」

而那已然快出花廊的人,腳步頓了下,才繼續邁步離開。

就在紫芳開始祭奠五髒廟時,少施宗家當家、貴妃的父親少施端,接見了他的佷孫少施會人。少施端對這位佷孫頗有些好感,為人謙遜友善,對他這位長輩非常尊重,處事又相當本分機敏,每年孝敬宗家的事錢數量可觀,雖然某些方面讓人頭疼。

會人以走辦貨物暫時逗留鹿耳為由到訪少施端,自然也是按照紫芳的意思。所以他在太子修魚濯登門邀請少施端參加今夜招待中良城主的宴會時,並未感到吃驚。于是,在修魚濯說到請他一同出席的時候,會人面上推月兌一番,便順理成章地答應下來。

少施端早上就接到消息說中良城主被修魚濯接進了永安宮,現在自己同佷孫又受邀共赴宴會,心里便算起了小九九。會人讓他頭疼的那一面似乎倒成了可以善加利用的籌碼——慳花公子的風流軼事曾讓茶肆酒家里那些賣嘴皮子的狠賺了幾把,雖然會人在坐上少施二房當家的位置後收斂許多,但他對自己佷孫對付女人的手段很有些信心。對于少施端來說,攀上修魚宗室和中良城,同樣重要。

而後,修魚濯又來到青陽王府,將相同的信息告知給正在同幼卿公主弄琴作樂的寧同。

寧同並沒表現出任何情緒,相反他的未婚妻卻死死巴著修魚濯,非得他答應讓她以青陽王未婚妻身份同去。寧同很識相地安撫了幼卿兩句,說服修魚濯應允下來。

至此修魚濯的任務基本上完成。回到永安宮,修魚濯到東華殿向篤初帝復命,出來安排完晚上鹿鳴殿宴會事宜,便回了自己的太子中宮。

「太白何在?」修魚濯站在窗前,淡淡地看著窗外百花嚴妍的景致,沉聲喚道。

話音一落,一人落于修魚濯身後,單膝跪地,等候主人的指示。

「讓隱曜暗查少施二房,任何蛛絲馬跡都別放過。一旦有發現便報來,不得遺漏延誤。」修魚濯說完,揮揮手讓來人自行退下,自己依舊站在原地。

敢讓寧同參與修魚權爭,並放任修魚霏修魚鵜暗中勾結,修魚濯自然有恃無恐。兄弟中掌管兵馬的人只有修魚鵜和修魚桓,但事實上修魚最精銳的武力卻在修魚濯手中。修魚隱曜,修魚濯十三歲接管以來,一直將其大部分勢力用于暗處,只余一支留在篤初帝身邊听憑調遣,所以就連篤初帝都不知道自己的好兒子背地里養著什麼樣的實力。

先不提寧同,紫芳與會人的關系讓修魚濯很感興趣,否則怎會這麼巧,紫芳與會人會前後腳到。不過他不會直白地認為少施宗家與紫芳有什麼瓜葛,他在意的,是會人背後的勢力,以及紫芳為何會與會人相交。修魚濯並非不想查探紫芳,而是那個女人太狡猾,做事說話總是半真半假出人意料。只看她就這麼大搖大擺公開出現在自己面前連查探的時間都不留給他,並且故意讓他意識到她與寧同、會人的關系,她的手段就足夠他揣摩。面對一個深不可測到讓他在意的女人,派遣隱曜查探只會是浪費時間,倒不如讓紫芳親口告訴自己她的目的和心思來得有趣。

是夜,修魚濯明冠墨袍,雲紋以四色金絲繡在廣袖衣擺上,不算正式,卻一點兒不低調的打扮讓身側女子頻頻送來秋波。他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天,依舊是個月正中天的好天氣。若不是踫觸過那雙沁涼的手,修魚濯恐怕會懷疑那一朵清冷的鳳眼蓮與眼前惹眼的花團不是同一個人。

紫芳的確像一團開到癖糜、招蜂引蝶的鮮花,原本白天那身裝扮就夠讓所見之人遐想萬分,沒想到再見時,端華不減,冶艷更勝。層疊的單衣被鵝黃訶子取代,正兒八經地招搖著脖子以下胸部以上那段誘人目光的白;絳紫仙羅裙剛好齊地,外罩玉色暗紋衣,衣襟剛好繞過嬌俏的胸脯,開得有些大,再用荷葉綠綢帶扎起腰節,復雜的絡帶環佩墜了一圈兒;還是寬大的廣袖大衫,只是不似白日那樣拖到地上,長度剛到腳踝的位置,顏色也淺一些,並非滿繡,而是在下擺位置鋪滿花朵,越往上越少,直到肩部下來只是翻飛的花瓣。面上妝容依舊,額心印著一枚菱形金鉑,頭發整個兒放了下來,頂上團花做一小帽,垂下的紫金繩夾在發絲間披散在肩頭後背,兩鬢各簪了幾朵栩栩如生的絹花。這身打扮猛一看去,可不就像是被層層繁花給包裹起來麼。

不知為何,紫芳的模樣雖然雍容而又合襯,修魚濯卻很是不喜,只覺昨夜的那種淡、那種素更為賞心悅目。所以從驛館到鹿鳴殿這一路,非必要他一句話也不說。

紫芳將修魚濯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也只是笑嘻嘻地閉著嘴巴。

鹿鳴殿內人影錯落,陪宴官員早已各自坐下,听得通傳太子與城主到達,紛紛起立恭迎。紫芳跟在修魚濯身後進來,眼波懶懶掃了一圈,在對上其中會人和寧同二人目光時,短暫停留了一下便看向別處。在修魚濯的引領下,紫芳邁著步子往自己位置走去,有幾道目光讓她不禁輕輕挑起眉梢,回望了過去。

修魚霏的冷淡不耐,修魚鵜的興味審視,修魚松修魚蘭的好奇,以及修魚霖看上去熱切卻藏著絲其他的眼神。紫芳忍不住笑得花兒顫,撤回了視線,暗道篤初帝的兒子倒是好認,跟某只愛演戲的狐狸和身邊這條小金龍比起來,都是些直白到可愛的角色。不過這匆匆的一瞥,卻有一個人讓紫芳留了心。

就在紫芳來到玉階下首位置準備坐下時,一道目光射了過來,刺得她眉頭跳了跳。雖然並非惡意,但也差不多是不懷好意。紫芳循著方向抬頭,不太意外地看到了寧同身邊端坐的美人兒,幼卿公主。眨眨眼,紫芳自認為很友好地沖她笑了笑,卻見她小臉一紅,眉間輕蹙,腦袋便垂到了心口,這副被欺負了的小媳婦樣倒讓紫芳愣了愣,好似她做了什麼輕薄之事。抬手模了模鼻子,紫芳首先在心里道了個歉,好吧,她的確會做過些輕薄之事,不過對象是幼卿的未婚夫而已。

玉階之上的高位還空著,主人家還沒到,旁邊的位置應該是孝後,後邊同樣三個空位,自然是還在世的三位夫人;玉階之下人倒來得齊全,紫芳位右首席,旁邊挨著奉命三/陪的太子殿下,再往下是孝後的父親,當朝丞相盧恆;對面打頭位置空著,之後順次是篤初帝的幾位兒子,除了修魚霏身邊多了個谷娜王妃,其他幾人均是獨坐;寧同、幼卿位于修魚松修魚蘭之後,挨著貴妃的父親少施端,少施端身邊便是會人。

紫芳垂下目光,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心里尋思著對面那唯一空著的位置會坐何人。

就在這時,一聲高唱打斷了殿中原本熱絡的氣氛,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垂首迎接修魚國主,篤初帝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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