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十二章 說教

作者 ︰ 細竹

秦珂將自己仰面躺倒在柔軟的雕花大床上,她的目光在繡著蘭草的帳頂上逡巡了一會兒,便在枕上抬了抬腦袋,轉頭打量屋內,床前立著一道半折的繪著艷紅的薔薇花枝的大屏風,將屋中風景遮了一半兒。只瞧見屋中露了一半的填漆方桌上擺著一套掐絲琺瑯纏枝蓮花的茶具,再往右,朱紅色木欞窗下擺著一張梳洗床,上置高鏡台,妝奩和葉形山枕。牆角一張窄小案桌,上放著鴨形銀香爐和小小的香盒。

秦珂望著那一角,眼中出神。

這時,小青捧著一盤繞過屏風,她扭頭瞧見秦珂躺在床上,吃驚地「呀」了一聲,忙將盤托小心放在桌子上,就過來拖她起身,「姑娘,怎麼鞋也不月兌就躺著呀。白日里越歇越是想困覺,快別躺了。」

秦珂恍惚著任由她拽著袖子扶著背拉起身,卻被她在收手時扯了一把垂在肩上的頭發,疼得秦珂心頭一顫,回過神來,不禁罵道,「你這丫頭笨手笨腳,沒個輕重!也不知道哪個牙婆沒挑送到我家來!」

小青被她罵得紅了眼眶,默默站在一邊不作聲。

秦珂撫了撫頭皮,有頭發絲從束尾的發帶中勾出,她隨手將發帶扯了,回過頭來,瞧見她一張小臉白著,還掛著兩串淚珠兒,委委屈屈的樣子,不由無奈道,「就說了你兩句,哭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小青抽噎得愈發厲害,「姑娘,你莫不是不要小青啦!」

秦珂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因方才路上遇見故人的一腔感念都被這丫頭的一番胡攪蠻纏搞到九天雲外去了,她站起身,伸出一指尖輕輕地點了點小青的腦門兒,「胡說!哪個說我不要你了?快把你的眼淚擦擦!」

「小青知道自個兒沒有曇香姐姐厲害,姑娘有了曇香姐姐哪里還會看得上小青!」小青一邊說,一邊真個听話地從袖子中取了帕子揩淚,她心中想象著自己被姑娘趕出去的樣子,淚哪里止得住,邊揩邊流,一張白臉被擦成了紅臉,模樣好不可憐。

秦珂瞧她那副模樣,只得緩聲道,「誰說的?姑娘我以後還得仰仗你呢,怎麼會趕你出去?」她望了望屋中,嗅了嗅鼻子,做出一番歡欣的樣子來,「好香,這是什麼味兒?」

小青果然忘了流淚,她認真回道,「是荷葉粥。姑娘早食的時候說雞油卷兒太油,蟹黃包太膩,粥里頭還放了肉糜,嫌早上吃著堵得慌,也沒用幾口。剛剛奴婢便去廚房瞧了瞧,拿小銅鍋放了兩把生米,用干淨荷葉覆在上頭煨了粥。」

秦珂聞言笑道,「小青這麼能干,姑娘哪舍得不要你呀!」她伸手拉住小青的手,往屏風外走,「姑娘的粥分你一半吃!」

盤里果然放著一個大蓋碗,蓋子未揭就聞到淡淡荷葉清香,還有幾碟佐粥的小菜,香油豆腐,筍尖火腿,均是清清淡淡的。

秦珂看著就覺得月復中有些空,她在桌前坐下,道,「取個碗兒來,你和我一起吃。」

小青搖搖頭道,「姑娘你自己吃吧,今早上姑娘沒吃得下的東西都進了奴婢的肚子,現在吃不下啦!」

秦珂聞言,便動起筷來,竟用了大半碗下去。她放下筷子,又夸了小青兩句,然後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扶著窗闌站著消食。

小青先前瞧著她吃得歡快,收拾碗筷時有些猶猶豫豫,她似想了想,便停下動作,轉身走到秦珂身後小聲道,「姑、姑娘,奴婢剛剛忘了說一件事。」

秦珂轉過身看著她。

「剛剛那煨粥的法子是曇香姐姐教我的。」小青垂著腦袋,「並不是奴婢自己想出來的。」

「就是這事?」秦珂揚起眉,然後她笑了,「別沮喪啦,本事就是靠學來的,你學得曇香的手藝,有什麼懊喪的?你想想曇香今年多大了,能待在我屋里多久?你呀,得趕緊將曇香的本事統統學過來!」

小青聞言,想了想,眼楮一亮,重重點點頭。

秦珂微笑道,「別再琢磨這件事了,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話,我哪里會趕你出去?」

正說著,忽听窗下有人學「啾啾」的鳥叫聲,主僕兩個大吃一驚,扶著窗戶往下看去,卻是張信站在菊花中撅著嘴巴賣力地學著,而他身邊,柳之潛穿著一件月白長衫站在一棵大槐樹下仰首看著二樓,見她探出頭來,眼楮一亮,二人均是歡欣不已。

張信連連朝她跳著腳招手,「快下來,快下來!」

秦珂抽回身,想了想,便扭頭目光炯炯地盯著小青。

小青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姑……姑娘?」

秦珂沖她燦爛一笑,「你在前窗守著,看見有人進院子就到後窗來告訴我!」說完,也不管她的反應就往門外跑。

小青看著她飄起來的裙角消失在閣門外,只得緊張兮兮地往正對著院門的窗戶前站了,眼楮一眨不眨地瞅著院門。

菊花中,張信笑嘻嘻地瞧著柳之潛道,「表哥,你瞧,阿衣是不是在?我說的對不對?」

打听到柳介出府去了衙門之後,柳之潛被他從書房拉出來,兩人在各自小廝的掩護下又翻牆進了林宅。索性林宅今日喜事,僕從下人都在前院忙碌著,一時竟沒人注意兩個少年一路躲躲藏藏偷溜進了後院。

丟了功課,偷溜出府,還是偷偷跑到一個姑娘的院子里,柳之潛的心到現在還砰砰跳著,他竭力穩了穩因剛剛瞧見那張臉而有些浮動的心神,教訓他道,「下次萬萬不可如此了!」

他那張微紅的臉絲毫沒有說服力,張信撇了撇嘴道,「難道你見到阿衣不高興?」

柳之潛啞然。還未等他想出怎樣答復張信,秦珂早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她的垂發因剛剛被小青扯了一遭,束尾的發帶被她扯了,現在散在腦後,額發凌亂分開,著實嬌憨可愛。可她自己偏偏沒有意識,沖著柳之潛就是燦然一笑。柳之潛剛剛想好的說詞也被忘到了腦後。

「你要不要同我們出去玩?」張信問她,他拍了拍腰間的鞶囊,「我阿娘給了我不少銅子兒,也夠咱們坐車了。」

秦珂聞言,心里的念頭驀地一動,她笑盈盈地問張信,「你的銅子兒當真夠?你知道外頭雇的車幾錢坐一人?」

張信見她不信,將鞶囊扯下,鼓鼓地在手上掂了掂,挑高眉毛看她,「怎麼樣?」

秦珂笑著點點頭,「很好。」

柳之潛略有些躊躇,「咱們是偷溜出府的,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去?況且阿衣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咱們兩個外出,被外人瞧見了,總是不好。」

秦珂正上下打量著柳之潛,與自己比劃了一番,又看了看張信,聞言放下手突然問道,「你們府中就沒有人知道你們出府了?院子里的人呢?還有後頭跟著的人呢?」

柳之潛道,「小廝就等在花牆下頭。」他頓了頓,有些赧然,「我與阿爹住一個院子,沒得到準許,屋子里是不準下人進去的。」

秦珂呼吸停了一瞬,她勉強笑了笑,問道,「你與你阿爹住在一個院子里,那你阿娘呢?你們住在一個院子里怕是不大方便罷。」

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控制不住問這個問題,可是她心里仍忍不住期盼著一個答案,她听到柳之潛略顯黯然的聲音響起,「我阿娘一生下我就去世了,院子里就住我和阿爹。」

這麼說,柳介竟是一直未再重娶。

天光透過槐樹濃密的枝葉,在地面落下點點跳躍的光斑,她低著頭望著光斑出神,竟不知自己听到這個消息後該是何種心情,只覺心間空落落的,似恨非恨,似怨非怨,似情非情。

張信不懂氣氛為何一下子沉默起來,但他生性敏感,察覺到兩人心情不好,便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小心翼翼地問,「你們……還出門嗎?」。

柳之潛望了望秦珂,喚道,「阿衣?」

「哦,」秦珂應了一聲,她抬起頭來,「去,怎麼不去!」她想了想,道,「你們得回府一趟。阿獐,你以前穿不下的衣服還收著麼?」她張開雙臂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找一件同我身形差不離的,連靴子也得找來。」說著微抬起右腳,露出一只繡著薔薇的花鞋,鞋頭上還有一只銀絲編成的蝴蝶,蝶翅一顫一顫地,勾得柳之潛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他清咳一聲,肅容道,「阿衣,你以後莫要在男子前頭露出……鞋來,」他見秦珂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一旁的張信一臉迷糊,只得含含糊糊道,「這樣不好。」

秦珂不是不曉規矩的人,只是她听到柳之潛如此說,才意識到,在這個半大少年面前,現在的她可不是自己臆想中那個與兒子萬分親近的母親,她與他一般大!

她有些訕訕地撫了撫裙子,見鞋子藏好了才罷。

張信早就不耐煩了,見表哥又開始說教,他打岔道,「表哥翻牆特別慢,我去找!你們且在這里等著。」說著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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