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二十二章 交友(一)

作者 ︰ 細竹

宣州造紙以青檀樹皮為主,以沙田稻草為輔,韌而能潤,光而不滑,極易拓墨,最得文人墨客的喜愛,然而造價頗貴,並且一年也造不出多少來,故各地出了不少各式各等的仿宣州紙。凝霜紙便是宣州所產,因其色如白霜,故而得此名,仿凝霜紙的也有不少,其中有個上等的仿宣紙名叫月華紙,質地潔白,紋樣細膩,也是難得的好紙了,金鶯所用的就是這月華紙。

其實這也沒什麼,可她偏偏心里存著一口氣,仗著學里不過是些閨中女子,也認不出來,便讓這月華紙充了凝霜紙來用。原因就在于何妍君所用的紙同為宣州所產的與「凝霜紙」齊名,有「滑如春冰密如繭」之稱的「澄心堂紙」。

她心中本就有些心虛,如今听到何妍君說什麼「白白費了一張好紙」,心下就覺得何妍君看出了什麼,故意言語暗諷。待要爭辯兩句,恐旁人看出什麼來,又落下心狹好斗的名聲;可文人墨客對宣州造紙最為珍愛,如果不辯上兩句,又似乎坐實了奢侈嬌蠻的作風,一時之間心里堵得發慌。

正巧小徑上走來的幾人愈發近了,她心中一動,忙道,「何姊姊,我可不是故意的呢,你也去瞧那小姑娘,任是誰看到,總不免要呆愣一番。」借此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旁的上去,腳尖卻將那紙團往自己這勾了勾,裙底下藏了。

何妍君聞言自然往林外瞧了一眼。

亭子中坐著的姑娘均是甲苑中的女學生,平日或多或少以何金二人為首是瞻,剛才兩人一番對話,聲音雖不大,卻被有心人听到耳朵里,听到金鶯三番兩次提到新入學的小姑娘,難免好奇,也不懼學正正在上首授課,俱一同往外看去。這一看,心中不由都贊了一聲好相貌!

亭外的秦珂倒不知道亭子中的這一幕,她面上雖帶笑,似乎正听著女學里的學監徐夫人講女學里種種注意事項,和園里的風景建築,其實她的神思早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這樣一來,倒像是個懵懂不知的小姑娘。

與她一道來的紅裳听得格外認真。

眾人沿著林中小徑,轉了一道彎,徐夫人指著前頭不遠處坐落在掩映竹林中的一座精舍道,「這就是乙苑了。」

女學由來分為甲苑和乙苑,甲苑的女學生均是家中有人為官五品以上,乙苑的學生便無那麼多規矩了,只要你出得起女學的束脩,就可以來念書。因此乙苑的學生比甲苑的學生多出一倍來,乙苑的授課的精舍便被安置在湖中單獨的一個小渚上。

亭子中的何妍君見徐夫人領著那小姑娘往林後那座木拱橋去了,便笑了笑道,「原來不過是一個乙苑的小姑娘罷了。」說完,似極不放在心上一般,繼續琢磨畫作去了。

這話說的很得人心,與金鶯剛剛一番做作高下立見。你金鶯剛剛見到一個小姑娘就是一陣失態,而人家何妍君卻是渾不在意,可見定力心態就比你強。況且這亭中坐著的俱是年華正好的小娘子,誰不希望自己美貌可人,哪怕不能佔盡小園獨暄妍,各得千秋也好,乍然之下見到一個漂亮的小娘子,心中俱有些不舒服,可何妍君不一樣啊,一句話點明其女身份低微,怎麼能與她們這些名門貴女相比?于是眾位小娘子心里微妙的平衡了,面上都是灑然的一笑。

金鶯頓時又敗了一局。

那邊廂,秦珂還不知道自己無形之中卷入了兩個天之驕女的暗斗,她正抬頭打量面前的這座精舍,不過是普通的一進院子,院前的門樓上書有一匾牌,上有「乙苑」二字。院中中間三間房,兩邊各得東西廂。

乙苑共有二十幾名女學生。秦珂走近時才發現三間房間並未隔斷,加之東西兩邊無耳房,牆上皆開了月洞窗,屋子中十分的寬敞明亮。屋子當中設了四排席案,二十來個年歲相近的小娘子坐在漆案後,見到有陌生面孔進來,幾乎都扭頭來看。

正在授課的女夫子停下講說,放下手中的書卷走出門來。這女夫子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雪青的裙裾,頭上並無金銀花鈿之物,只插著一根玉蘭花頭的木釵子,臉上脂粉也無,端得素淨。她微微躬身向徐夫人一禮。

「這為就是乙苑的學正,姓酈,」徐夫人將手搭在秦珂的背上向她說道,「你可喚她酈夫子。」

「酈夫子。」秦珂忙朝這女夫子斂裙一禮。

酈錦純只微微一點頭,便側過半邊身子,這是示意她進教室了。

紅裳連忙笑著拍拍她,眼中盡是鼓勵之色,道,「下了學,阿姐就來接你。」

秦珂朝她微微一笑,便提著手中的書袋步入教室。感覺一雙雙盯在自己身上的眼楮,她難得感到有些緊張,走到最末時,不小心踢到了一張漆案,痛得她一咧嘴,連忙在案後坐下,手偷偷的隔著裙子揉了揉。

旁邊傳來撲哧一笑。秦珂循聲望去,原來是左手邊坐著的一個梳著雙平髻的小姑娘,她似乎沒想到自己笑出聲來,右手便緊緊捂住了嘴巴,只露出一雙骨碌碌轉的大眼偷偷來瞧秦珂,正巧對上秦珂含著委屈看過來的眼楮,好不可憐,這一下好感頓生,連忙將捂著嘴巴的手放下,大大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教室最末的三張漆案,只坐了她們兩人。那小姑娘趁著酈錦純還在屋外與徐夫子說著什麼,微微傾身道,「我叫子車宜。」

秦珂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我叫……林妙。」這也不算騙她,紅裳左囑咐右囑咐她在外人面前絕對要說是姓林,是林晃的親妹妹,這個「妙」字,乃是紅裳說「綠衣」之名流于淺薄,剛剛請徐夫人替她取了一字「妙」,女學的入學名冊上填的就是「林妙」二字。

互換了名姓,就要比年齡,兩人說出生辰一對,秦珂大了一月有余。

子車宜笑眯眯地道,「那我就喚你一聲妙姊姊啦~」

秦珂也極高興地點點頭。

因酈錦純出了教室,屋內的小娘子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嗡嗡嗡地響成一片,當中有幾人,扭頭時不時瞧一眼秦珂。

子車宜見她也不惱,就笑道,「妙姊姊初來乍到,可驚壞我們啦!」

秦珂知道她必然要說什麼取笑的玩話來,也不接她這句,問道,「夫子講書講到哪一處?」

「《呂文公集》」子車宜將她的書本拿過來,翻到酈錦純正在講的那一篇,在其中一句上用指甲畫了畫,「正講到這一句。你從前可念過?」

「沒有。」秦珂搖了搖頭,她從前的時候在女學沒學過這個,沒想到女學的內容竟是這樣高深起來了。

呂文公是前朝有名的散文大家,文風綺麗詭譎,她嫁給柳介後也曾在他書房里讀過,柳介對其很是佩服,多次曾想模仿其行文風格,只可惜終不能罷了。

一個人的性格就決定了一切,一個被儒家思想所束縛的中規中矩的男人如何寫出大氣綺麗的文章來?

「啊,那你可麻煩了,月終就有查考,呂文公的文章最是難理解,又難背,生字僻句尤多。」子車宜轉了轉眼珠子,突然低聲道,「你瞧見最前面靠門邊的那個小娘子了麼?」

秦珂順著她的指點望過去,只瞧見一個端坐得筆直的背影,屋中人無不交頭接耳,可她卻低著腦袋,一手執筆刷刷地寫著什麼。

「她是咱們乙苑一等人物,每次課考總是甲等。」子車宜悄聲給她出主意,「她這人,看上去冷得很,其實最是心軟不過,等下了課,我帶你去找她,你軟語求她幾聲,她定會將筆記借給你。」

秦珂笑了,「她是你的好姊妹吧!」

子車宜紅了臉,「你怎麼知道?」她頓了頓,又用手捂著臉,扭了扭身子,小聲地叫道,「哎呀,丟人死了!」

秦珂被她這一連串的動作搞得奇怪,便問道,「怎麼啦?」

「妙姊姊可不許笑話我!」子車宜將雙手放下,一張俏臉還紅著,她小聲地嘀咕道,「偏偏和那人是姊妹!人家課考成績那麼好,我每次都是拿末等,比上一比,真是丟臉死了!」

秦珂覺得她可愛,寬慰道,「朋友又不是拿著成績去做的,我和你好是因為咱倆性情相合。難不成沒別的考甲等的學生麼?我就不行其他甲等生能像你一樣知道她是面冷心軟的人。而且我覺得,她恐怕是對你才心軟呢!」

「真的嗎?」。子車宜想了一想,好像還真的是這麼一回事。盧可姝那丫頭對著甲苑那兩仙女可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

還未等她繼續深想,酈錦純已進了教室,她只在屋子了四顧了一番,屋內頓時安靜下來,秦珂發現子車宜的身子跪坐得端端正正,手也平平地放在雙膝上。

等眾人都坐好後,酈錦純看了一眼秦珂,淡淡開口道,「坐在最末那新來的小娘子名喚林妙,爾等可課下後自與她結識。」

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說了,自顧坐下來,繼續開始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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