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二十七章 試探(二)

作者 ︰ 細竹

曇香搖了搖頭,悄聲道,「奴婢在宮中也無做什麼事兒,出宮也走得明面。沒什麼值得打探的。」

那麼就是沖得自己來的?秦珂一時想不明白,她搖搖頭,道,「再說吧,下回若她再來,你假意順著她說一說,無關緊要的小事兒松松口,瞧她是個什麼意思。」

曇香低聲應了。

秦珂轉回教室,瞧見子車宜坐在位上笑嘻嘻地向她招手,身上的襖子也換了一件。

「給,」她遞過來一個點心匣子,「家里的廚子做的。」

秦珂接過一瞧,里頭碼著片片有些透明的橘黃色糕片,顏色極亮,看起來濕濕滑滑,她從來沒見過,便伸手捏了一塊,有些軟,吃到嘴里味道極甜,又不粘牙。

「怎麼樣?好吃吧。」子車宜做了個鬼臉,示意她再多拿幾塊,「你別瞧盧呆子的一張臉板得比誰都嚴肅,其實她最愛甜物,每次來我家都吃不夠這馬蹄糕,還想將我家那做糕點的廚子挖走。」又悄聲與她笑道,「你瞧,她隔那麼遠聞得到這香味,準要跑過來了。」

子車宜最愛打趣盧可姝。與她倆相處近兩月,秦珂多多少少知道子車與盧家交好,子車宜與盧可姝之間的關系是表姊妹,子車宜的大兄又娶了盧可姝的姐姐,兩家關系著實親密。

秦珂心里其實不是沒有疑問的。這兩個月下來,她也瞧出子車宜與盧可姝在學里與其余人皆是關系平平。若說盧可姝神色肅穆,外人不大好接近還說的過去,可成天笑眯眯,長相可愛的子車宜在面對外人時,眼中也有疏離。她們緣何就與自己親近呢?

正想著,就被一邊的子車宜推了一推,「瞧,果然來啦!」

果然,盧可姝面無表情地走來,眼楮定定地看著秦珂手上的點心匣子,秦珂被她那眼神瞧得不自在,連忙將手中的匣子給推出去。

盧可姝得了點心,也不客氣,立即在原地坐了下來,秦珂瞧見,忍不住心中一動,偷偷打量了一番。盧可姝雙膝並攏,正坐姿勢極其優雅自然,雖然愛吃這馬蹄糕,儀態也一絲不苟。她的目光不覺又移向子車宜,她的手肘憑幾,也是標標準準的正坐。

大魏的開國皇帝成翰自稱是渝鄉聖儒成博銘的後代子孫,其實也混有胡人的血統,故此皇族中人大多皮膚白皙,眼楮深邃。胡人席地而坐大多喜歡臀部著地,盤腿而坐,且太祖皇帝最喜高桌高椅高床,所以大魏的風氣漸漸有所轉移。大魏的坐具是椅凳與床榻交混使用,女子也漸漸適應垂腿而坐的姿勢。可在前朝就屹立不倒的士族豪門中,仍視此為沒有教養,男子出門在外不好束縛,女娘則從小就被要求訓練坐姿。

女學雖用矮幾,可是正兒八經地正坐在地的小娘子可沒有幾個,若不是從小訓練儀態,一來不習慣,坐得也不會穩,二來姿勢不會好看。

在這家無五品官的乙苑竟出現了兩個儀態無可挑剔的小娘子。不,或許是三個。秦珂微微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她想起子車宜與她搭話時,正是她坐下後。秦珂的正坐姿勢是前世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才訓練出來的,這一世舉手投足間都帶上了前世的影響。她小的時候被送到本家學習,禮儀規矩受到堂姐的嗤笑,她天生骨子里有段烈性,既是人家恥笑,她非得將它學好不可。這段烈性多半來自秦父。

秦珂雖出身嫡支,不過是屬嫡支里的老四房,祖父去世後與長房的關系就有點遠了,再加上父親不願隨著本家一同從朝堂退隱,到了最後,除了年節的幾份禮外,竟是就這麼不大往來了。

秦父一心要出人頭地,連帶對教育兒女之事上也分外上心,秦珂被本家的人恥笑,讓他面上十分不好看,一段時間對秦珂的規矩教導看得比什麼都重。秦珂雖然內心是不大喜歡這些束縛的,可畢竟這些禮儀姿態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漫不經心做起來更是帶了一段意態從容,只是她自己沒有察覺罷了。

想到這一節,秦珂心中就微微有數了。

世上總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

想必是她倆瞧著自己的禮儀姿態比尋常女娘更為規矩端正,便以為自己家中非富即貴,前來交好罷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秦珂心中微微一曬,結果會讓她們失望了就是。

「你這饞鬼!」子車宜抬起身佯裝要去搶盧可姝手上的點心匣子,被盧可姝一躲護在了懷里,氣得子車宜伸手扭了她一下,「我要告訴姑姑,你搶我點心吃!」

盧可姝面無表情地道,「你當我沒有舅母嗎?」。

子車宜嗤笑一聲,「你也就這個時候牙尖嘴利!」

饒是秦珂方才對兩人產生一絲芥蒂,也被盧可姝的護食給逗笑了,好奇地問道,「隔著這麼遠,你當真能聞到糕點的味道?」

盧可姝認真看了她一眼,「你聞得到嗎?」。

秦珂搖搖頭。

「那我也聞不到。」盧可姝答道。

秦珂︰……

子車宜捂嘴笑了,解釋給秦珂听,「她呀,是知道我家丫頭肯定課間會送點心來,怎麼可能會沒有她的呢?」她撅了撅嘴,「我娘可疼她呢!」

正說著,庭院外突然有人大聲嚷嚷,模模糊糊也听不清楚,過了片刻,喧鬧聲愈來愈近,便清晰起來︰

「皇後的鳳架快進城啦!」

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子車宜最先起身,搶下盧可姝手中的點心匣子,道,「咱們也出去瞧瞧熱鬧。」

一群小娘子擠擠擁擁地出了堂屋,侯在廊下的曇香一把拉住秦珂,匆匆忙忙地將鶴氅給她系上,還未來得及囑咐幾句,回頭剛要拿傘時,人已跑得沒影兒了。

秦珂被子車宜拉著,隨著人群往前一路快走,此時女學花園的正五間園門被打開了,徐夫人立在正門的台階上示意大家列成隊。她的身邊立著一個身量高挑的女學生,瓊姿花貌,圍了一件領口出毛的月白色斗篷,仿佛玉人仙子一般。

秦珂不由問道,「她是誰?」

子車宜側頭與她咬耳朵,「你不曉得?她是皇後的親妹妹,何妍君。」

她們站在隊中間,隨著隊伍過了五間正門緩緩往前,周圍方才還在嘰嘰喳喳的小娘子一個個安靜下來。

行得片刻,忽從花園中轉出一隊學子來,高矮胖瘦皆有,統一的穿著鴉青色的束著藏青寬腰帶的學子服,十分整齊好看。正是南城書院的學子。

「皇後的鳳駕進城,須得咱們去接嗎?」。秦珂十分不解,故偷偷問身邊的子車宜。

子車宜也是一臉的茫然。

站在兩人身後的盧可姝出聲道,「或許皇後要進書院。」見兩人都扭頭看她,便伸手指了指越眾而出的何妍君,此時她正曲膝向書院的博士行禮,那博士身上穿著淡緋色的官袍,正在听徐夫人說著什麼,看上去神情似乎極為激動。她揚了揚眉,「想知道皇後想做什麼,有誰比她的親妹妹更清楚,或者,有誰比何家更清楚?」

已至深冬,皇帝仍眷戀上揚不肯回京,是打算長住上揚了,故此在京中久候的皇後只得也移居上揚。

這是一件極沒有面子的事兒,似乎向天下宣告了皇後不受寵,何家便想出了一個法子。既然皇帝決意留住上揚,那麼京都的國子學也該往上揚挪吧,還有京都東門外的東門學。

因此護送皇後鳳駕來上揚的,不僅有留守京都的左右衛,還有國子學和東門學中自願來上揚的學子。這樣一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尤其是由一群爽朗清舉,意氣風發的學子組成的隊伍,跟隨在皇後的車架後,仿佛皇後的位置是眾望所歸,天下民之所願。

而皇後進上揚的第一站,竟不是進皇城,而是拐向了南城書院。

學子分立兩邊,靜候皇後的車架。

太荒謬了。秦珂站在書院門口被風吹得抖抖索索,想到待會兒皇後進來,雙膝就要跪在雪地里行大禮,心里忍不住就抱怨。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書院外隱隱響起人們的呼聲,自遠及近,此起彼伏,書院五間獸頭大門此第大敞,一輛琉璃華蓋的寶車停在書院門口,簾子輕挑,跳下來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眉目清秀穿著紫衣的宮女,高聲道,「卑奴奉命傳皇後殿下懿教︰‘諸學子均是國之良才,天寒地凍,請學子加衣,不必風中久留,雪地跪拜。請轉回。’」又道,「今有京都國子學生十二人,東門學學生十人,護送殿下有功,各賜錦袍一件,珍珠十顆。命在南城書院中修習。」

削了國子監好大一個面子。別說秦珂等人,便是那群護送皇後來上揚的學子們也忍不住眼露驚詫,南城書院再怎麼有名也無法與國子監所領官學相比,唯有書院博士高興萬分,笑容滿面得向坐在車中連面都未露的皇後謝恩。

等皇後的車架回轉進宮,書院一下子就炸開了。

盧可姝嘴中不住地念念有詞,也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倒是子車宜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愁容,道,「東門學便罷了,京都國子學的學生哪一個不是出生貴冑?護送皇後已是極大的妥協了,若是連上揚的國子學都不讓進,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亂子呢!不會牽連到女學吧!」

秦珂對這些不是很懂,只靜靜听她說,暗暗記在心里。

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女學生正緊緊抓身旁一個披著銀白底色翠紋斗篷的姑娘勸慰,「伯父定然會想法子的,你可別沖動了,叫嚷出來大家不好看,她正在風頭上呢,現在誰不巴結她?那個可是她親姊姊呢!」

接著秦珂便听到一個有些熟悉聲音哼了一聲,道,「親姊姊又怎樣?不過一只紙糊的鳳凰罷了!稍大點兒風就吹散了。」

听到這話,子車宜和秦珂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連忙拽著正神游天外的盧可姝往遠處悄悄挪了幾步,裝作沒有听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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