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四十七章 煙波 (一)

作者 ︰ 細竹

織琳投來的痴迷目光,成簀沒有在意,此席中恂郡王身份地位最高,由他坐了上首,他坐在恂郡王的右手第一位,與張淼光相對。听見動靜,那雙如淵如墨的眼楮只往堂下淡掃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垂眼自顧自地把玩手中的玉白瓷杯,小小的酒杯被捏在三根修長的手指尖,輕輕地旋轉著,在燈光下呈現出淡淡的琥珀色光芒。

廳堂中伺候的丫鬟早已驚呆了,她們在內院伺候,平時雖不多見織琳,但還是認出此時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上首貴客的女娘正是府上的二姑娘,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作何反應,直到管家輕輕一聲咳嗽,才連忙低頭繼續做事。

張淼光胸口一團團的火氣上涌,到了最後怒極反笑,抬手示意身後正準備前去拉住織琳的管家稍安勿躁,眸子里掠過一絲隱痛與冷光,靜靜地看著堂中出神的織琳。隔了一會兒,方用手輕輕扣了扣桌子,便扭頭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跟隨張淼光多年,看懂了他的示意,遲疑了一會兒,便拉住一個小丫鬟,悄悄吩咐了幾句。

「姑娘,您請。」

一張搭著錦布圓墊的凳子放在織琳面前,打斷了她的出神。

織琳驀地一驚,回過神來,愈發羞澀了,小聲地向搬來凳子的丫鬟道謝,也沒有注意到一邊張淼光陰沉的面色,抱著琵琶就坐了下來,左手執琴,伸出帶著玳瑁指甲的如嬌女敕的春筍一般的右手輕輕在琴弦上撥動了起來。

要說這琴音有多動听也不見得,因此眾人過了一會兒便不在注意織琳,與鄰桌交頭接耳起來。

成焱側過身子,往成簀處傾了傾低聲道,「看來這伶人的身份有些問題,我看張淼光的神色似乎不對。」

成簀有些漫不經心,「有問題無問題,與你我關系不大,總歸是人家內院的事情。」

成焱就笑了笑,「看來你也看出來了。」他斜過身子,用手撐著下巴,不再看堂中,反而將目光上下打量了成簀幾眼,嘖嘖道,「美色惑人啊,表哥。我看與我關系是不大,與你倒是有些關系,人家恐怕是沖著你來的吧。」

成焱此時的身份正是定岳褚家長房公子,南定王親妹的長子,自然是要叫成簀一聲表哥的。

定岳褚家最出名的就是三房的褚博益,乃是大魏有名的大儒,褚家的北郭書院隱在北城外的山野密林中,與大魏其他半官學性質的書院不同,一向超然觀世事,只研究學問,不談論朝政科舉,雖說如此,也吸引眾多隱士學者前往定岳,更有人以拜到褚家門下而自得不已。褚家經歷數百年,不提代代有名家學者,光是數百年搜集的圖書珍本,古書抄本就很可觀了——因此,褚家修補圖書的技巧也是一絕。是以,舉凡天下學子,都不會輕易得罪褚家人。

褚家子弟一心念書,大多都帶有一種狷介之氣。成焱雖然頂著褚家長子之名,在褚家也生活了幾年,倒是沒有染上褚家羽扇綸巾悠然自若的書生意態,反而一雙桃花秀目翻飛,十足十的公子。若是細看起來,成焱的五官與成簀倒是有一二分的相像。

這里是廳堂。有些話不便明講,成簀抬眼仔細瞅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有些事是該交還給你了。」——免得你如此之閑。

成焱注定是要登上那個位置的,自從他十一歲那年被南定王帶回南梧,確定了他的身份,從此他就被安排在褚家學習帝王之道,褚家藏書過萬,除了褚博益研究儒家之道外,其余諸家均有人研習,這就造成了成焱的性子有些不拘一格。

成簀剛剛也不是隨口說的,成焱學習了那麼多年,如今是該將南梧在大魏埋下的暗線交到他手里了。「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如何任用人才,是帝王必須要掌握的一門功課,畢竟成焱總不能做一個紙上談兵的帝王。

成焱也知道此事,因此默然了片刻。

堂中,織琳的一曲已經彈完,她嬌羞地抬頭看向成簀的方向。她母親曾細細對她說過,南定王嫡子容貌極是俊美,一路從南梧上京,不知道驚艷了多少人,況且他就是將來的南定王,南梧地廣物豐,儼然一小國,除了大魏的皇帝,誰也比不上。

不過令她失望的是,容貌俊美的南定王嫡子卻沒有看自己,她定了定神,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沒有理由現在就退出去,只要自己入了南定王嫡子的眼,以父親的官位,她至少也能做個側妃。想到這里,她暗自吸了一口氣,抱著琵琶起身,還未舉步,右手就被人拉住了。

「這位姑娘,還是讓老奴送你出去。」管家在張淼光的暗示下一步上前,攔住了織琳,一個小丫鬟配合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說是扶,不如說是往後拉。

織琳的腳步被打亂,有些生氣,不過她倒沒有繼承張夫人不管不顧就吵鬧的性子,只是略微掙了掙,小聲道,「還不放開我!」

管家笑眯眯的彎了彎腰,正好擋住成簀與恂郡王的視線,像是在行禮,低聲道,「二姑娘,老爺已經生氣了,您可大人有打量,不要讓小的難做。」

織琳一驚,向張淼光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見他目光沉沉地朝自己看來——沒錯,張淼光的臉上雖然有笑意,可是織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生氣了。

她忽然大力地掙月兌開拉著她的丫鬟,腳步一錯,就向成簀的方向走去。這番動作很大,不少人都有些驚異地注意過來。

管家一時沒了法子,沒料到抬出老爺來,二姑娘還是這麼油鹽不進,有些訕訕地回首看向張淼光、

張淼光臉上裝出來的笑容都掛不住了,簡直恨不得將這個逆女給活活打死,也好過她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人現眼。

「小女織琳……願為公子斟……斟……」成簀一抬眼,就看見方才彈琵琶的女子立在自己面前期期艾艾,一句話才吐了幾個字,就雙頰暈紅如火,一雙妙目一會兒低垂,一會兒又顫顫地抬起來偷偷看自己。

織琳未見過幾次外男,方才因為父親憤怒的目光,知道自己這次多半逃不了責罰,指不定還會連累母親,所以鼓足勇氣走到成簀面前,想若是成簀看上了自己,她的身份就不一樣了,父親也就不會責怪她,也不會責怪母親。

可誰想到,這會兒,走到成簀的案前,她的勇氣頓時就泄了大半,方才又被成簀淡漠的目光一瞧,雙腿竟一軟,就這麼癱坐在成簀的案前。

織琳還未遭遇這麼丟臉的時刻,也顧不得是在一俊美男子面前,頓時捂著臉就坐在地上嚶嚶哭泣起來。

這一幕,實在是匪夷所思,眾人面面相覷,各人臉色俱是詫異,又是想笑卻不敢笑,憋得十分苦悶。

看這情形,張淼光實在坐不住了,只得起身,滿臉堆歡,走到成簀案前,連連作揖,道,「公子勿怪,這家奴前幾日匆匆買來,還未教,原本看她還有幾分本事,誰料到原來如此上不得台面。」又呵斥坐在地上織琳道,「你這……」到底說不出「賤婢」這兩個字,只得回身望向管家,怒道,「還不將這個丟臉的丫頭拖下去!」

織琳一時驚呆了,連哭泣都忘了,她听到自己好端端的四品大官嫡女突然變成了家奴,不由望向張淼光,見到父親呵斥一旁的下人要將自己拖下去,頓時腦子就蒙了,尖叫著一把抱住張淼光的雙腿,「我不走,我不走!爹爹,你怎麼能這麼對織琳!」

張淼光听到她這麼把自己的身份叫了出來,連自己給她留得最後一條退路都給堵死了,頓時血氣上涌,眼前一黑,伸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在織琳嬌女敕的臉上,將她扇到一邊。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就和你那個做戲子的姨娘一樣!」

一句話將織琳的身份定在了庶女上,還是戲子出生的這種賤妾所生。

織琳捂著臉坐在地上,听到此話,心頭一抖,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一旁的管家連忙讓幾個丫鬟將人給抬了下去。

這一場鬧劇實在是峰回路轉,引人注目,張淼光的老臉可謂是丟盡了。

眾人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就連恂郡王的面色都有些異常。

當事人成簀倒是老僧坐定一般,面上的表情都沒有變一下,只不過斜睨了有些幸災樂禍的成焱一眼。

成焱微微咳嗽了兩聲,打破了平靜,呵呵笑道,「張知州也是性情眾人,不過一介戲子嘛,寵寵就算了,張知州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將話題引到男人的劣根性上,語氣意味深長,頗有心照不宣的意思——在場的都是男人,遇到一個心頭好的,難免就過了幾分,大家都懂的。

比起教女不當,這個寵妾的罪名好了那麼一點,畢竟他沒有滅妻不是?

雖然還是有些丟臉,不過既然男人能理解男人,張淼光的臉色就好了些,打了個哈哈,笑著向成焱做了個揖,「褚公子深得其味,提醒的是,提醒的是。」

成簀就哼了一聲,這人竟還要托一人下水。好好的褚家名聲,就被成焱這個吊兒郎當地給抹了一把黑。

成焱還是笑眯眯的,一雙桃花目似有煙波裊裊,他站起身,伸出手在張淼光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極有韻律,然後沖他輕輕一笑,「張大人說笑了。」

背對著眾人的張淼光,臉上露出一個驚恐萬分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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