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四十六章 漸遠 (二)

作者 ︰ 細竹

張夫人喝了那麼一聲,卻誰也沒動,她的貼身婢子被她因事使喚走了,此地正是正堂的後方,靠近二門,府中宴客,此時的空閑的下人沒有幾個,幾乎都在前院忙著——她忘了,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挑得這個時機。

這一下,張夫人的臉都氣紅了,不過還知道顧著自己的臉面,沒有親自上前動手,不過一腔怒意全都遷到了低眉垂眼的周媽媽身上。

周媽媽不是沒有感受到張夫人針扎似的目光,心里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在知州府也做了好多年,對張夫人于自己這些管事媽**惡意早已習以為常。周媽媽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趕緊跪下來道,「夫人息息怒,都是奴婢的不是,這群小娘子都是半月前老爺才買回來的,規矩都沒學透,冒犯了夫人,奴婢回頭一定狠狠責罰她。」

見到周媽媽跪了下來,張夫人心底的怒氣消了兩分,不過還是不客氣地道,「有你這樣的媽媽帶著,也難怪她們規矩學得不好。」

周媽媽跪在地上,仿佛沒听出她話中的惡意,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恭敬,「夫人教訓的是。」

張夫人輕輕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也認了錯,我也不好不罰你。規矩學得不好,那咱們就慢慢地學,現在這庭院里跪上幾個兩個時辰吧!若是跪姿有什麼不對的話,可別怪本夫人不客氣。」

周媽媽心中大是訝異,頓時抬起頭來。

在張知州前院大宴賓客的時候,她堵在這里懲罰下人,她該是多沒有腦子,才做出這種事情來!

況且這群女伶人俱是張知州花了好多的功夫從南州各地挑選上來的,都是綺年玉貌的清倌人,極善歌舞,就等著今天……

周媽媽大急,臉上不免顯得焦灼,連忙道,「夫人,這萬萬不可,奴婢身後這群伶人都是要在席間表演的……也要伺候貴客,」她暗地里咬了咬牙,「不如夫人今日先只罰奴婢好了,等這群伶人表演完了,再任夫人責罰。」

張夫人眯起眼楮,冷冷道,「你是夫人還我是夫人?我說的就不算話了?這群下人是咱們府上買來的,就是府里的下人,若是規矩都學不好,還伺候什麼貴客?說出去還不是丟咱們府里的臉面!」

周媽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群伶人半月前就買來了,一直關在府里的跨院中,張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張夫人要拈酸吃醋早就該鬧上了,為何偏偏等今天?可若僅僅是為了一個小伶人盯著她看了幾眼就發這麼大威風,就有些太過了,她難道不怕老爺事後責怪她嗎?

還未等到她想出什麼頭緒,張夫人已經不耐煩地道,「一群烏泱泱的人,看著我就頭疼,統統面向那頭跪去!」

一群跪在地上的伶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十分拿不定主意,她們本來為了去宴廳跳舞,身上均穿的薄薄的舞衣,樣式好看,卻一點也不保暖,在冬夜里,一個個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發紫,好不可憐地望著周媽媽。

周媽媽此刻心中早已將張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要說那些穿著舞衣的伶人,就連她這個穿了一條棉裙的人,跪在這又冷又硬的青石板地面上也已經有些吃不消,那濕濕的涼氣就像針一樣往骨縫里扎。

況且現在又折騰什麼轉個身跪,她也是一個手掌大宗的管事媽媽,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她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周媽媽心里再恨極,也只得調轉了一個方向,只希望這里能過去一個丫鬟婆子,將這里的情況偷偷告之張知州。

那群伶人見周媽媽都轉了個方向跪在庭院里,也只得抖抖霍霍地也轉了身,一個個跪在那,拱肩縮背,牙關都冷的上下直打顫,哪里有方才步入庭院時的婀娜多姿?

張夫人立在這群人身後,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從這邊回廊轉角的暗影里,輕手輕腳走出一個丫鬟,正是張夫人的貼身婢子寶珠,她向看過來的張夫人點了點頭,張夫人臉上的喜色就重了幾分,熱切地看向她身後。

一個披著淺粉緞子風毛斗篷的人影從張夫人的貼身婢子後走出來,頭上戴著小鳳釵,粉鵝臉,櫻桃唇,顯然是一位樣貌姣好的女娘,她見到張夫人臉上兩團紅暈就更勝了,剛要出聲,就被張夫人伸出一指打斷了。

張夫人大聲咳嗽了一聲,先是盯了庭院中的人一會兒,方轉過頭來,此時她的臉上滿是慈愛,伸手扶了扶那女娘頭上的金鳳釵,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

寶珠抿嘴一笑,扯了扯那女娘的衣角。

張夫人點了點頭,那女娘便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貼身婢子往前院走去。

張夫人看著她們走遠了,方慢慢吐了一口氣,看著庭院里仍低頭跪著的一群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周媽媽其實耳朵一直在听著後頭的動靜,剛剛輕輕的腳步聲,她顯然也是听見了,不過她背對著回廊,著實不知道是什麼人來了又走了,張夫人偏偏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心中著急得不得了,簡直就想不管不顧地站起身,跑到前院去通知老爺。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先不提這麼做,可能讓老爺在貴客面前失了面子,又顯出她辦事不力,二來,這麼多年來,她也看出除非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張夫人總歸是正室夫人,除了中饋,張知州沒有一處顯出是厭棄了張夫人的,她若是還想在這府中干下去,只能先忍這口氣在肚子里。

卻說知州府東南角的一處院子里,一個穿著淺灰藍布襖的小丫頭腳步匆匆地進了內屋。

內屋里正有一個麗人坐在梳妝鏡台前,仔細打量自己的面容,那小丫頭掀簾進來,那麗人就合上自己的梳妝鏡奩,轉過身來。

她年約十七八歲的模樣,杏面桃腮,十分的好樣貌。若是曇香在此處必是要叫出來的,此人正是與曇香一道出宮的芸香。

原來她正是張淼光新納的妾室,讓張夫人嫉恨不已,鬧了許久的芸姨娘。

「姨娘,那寶珠走了不久以後,就到了二姑娘的庭院,奴婢在假山後等了一會兒子,就看見二姑娘抱著一把琵琶跟了出來,往前院走了。奴婢害怕被她們看見,就趕緊回來了。」

芸姨娘低頭想了一陣,臉上不由露出一個笑容來,「原來夫人打得是這個意思。」她越想越好笑,這笑容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似自嘲,又似諷刺。

她懶懶地撥了撥頭上的玉簪,道,「這事與咱們無關,那邊自掘墳墓,咱們只要看戲就好,去備水吧,老爺今晚多半不會來了,不如關了院門早睡覺。」

芸姨娘身邊的小丫頭冬兒也頗聰明,見她不想提,也就不問了,出去催了一趟水,回來就道,「今兒個月半,姨娘可還是要吃了丸子去洗澡?」

芸姨娘的心情似有些低落,淡淡地「恩」了一聲。

冬兒熟手熟腳地從一旁的櫃子里開鎖取出一個小玉瓶子,遞給她,又倒了一杯溫水。

芸姨娘從玉瓶子里倒出一丸靛青色的蓮子大小的藥丸來,和著溫水咽了下去。將藥瓶子遞回給冬兒。

冬兒小心翼翼地還收回到櫃子里,就扶著芸姨娘往淨房里走去。

這邊芸姨娘安安靜靜地早早閉了院門,而宴廳里的張淼光早已怒火攻心,若不是他還記著廳堂上的幾位貴客,恐怕早就沖回內院狠狠地給張夫人兩個耳光了。

無知婦人!

他雖氣得紅了臉,卻沒引起眾人的注意力,只因為從大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女娘,懷里抱著琵琶,因方才張淼光曾笑言采買了幾個伶人前來助樂,眾人見到這個女娘也並不曾太過驚訝,不過這個女娘姿色楚楚,舉止間還含著幾分羞怯,倒是將原本只有五分的姿色又添了幾分。眾人難免多關注了幾眼。

一向與張淼光交好的恂郡王倒是笑著說了兩句,「誠泰的眼光倒是不錯。」

張淼光十分難堪,還未等他想好托詞,堂下立著的女娘已然開口,「今日貴客滿堂,小女織琳不才,願獻上一曲為諸位盡興。」

閨中女子的名字本來外人都不知曉,眾人便沒听出異常來,又見她立在原地披著一件淺粉色斗篷,與她面上羞澀紅暈交相成輝,十分可人,有幾個隨著父親一道前來的浪蕩子不由大聲叫好。

張淼光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也怪張夫人一心想拿女兒攀高枝,城中一些類似相看的聚會從不帶女兒去,又因她這個人見識淺薄,心眼子又小,漸漸的眾人都不大愛和她往來,只不過若是席間有女眷在,還是能瞧出這個女娘正是張淼光嫡出的女兒,知州府的二姑娘。

織琳話一出口,就羞澀地盈盈一拜,不自覺地朝堂上看了一眼。

這一看,就把她的七魂勾沒了三魄,原本心中余下的害怕的全都沒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魏逸聞錄最新章節 | 大魏逸聞錄全文閱讀 | 大魏逸聞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