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五十四章 曾遇過你 (二)

作者 ︰ 細竹

秦珂緊緊地跟在綠衣身後,看著她低垂著腦袋,緩步跟在前頭那些衣衫輕薄的宮娥身後。綠衣新換上的衣服與前頭那些宮娥相同,是穿著一件敞口的短襦,露出一痕雪脯,淺綠色的裙擺隨著步履微蕩。

秦珂四處張望了一番,這條路她記得很清楚,不遠處正是她在宮中時曾來洗衣的樹林。她突然想起有一日她躲在林中,望著一群麗妝宮娥笑鬧而過,可不是如今這個情景?

秦珂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掩映在喬松修竹中的重檐精舍,心里沉沉的,待走過精舍前的殿門,秦珂更是恨不得將綠衣拖走。

從殿門進去,只見兩邊草木盈庭,綠影婆娑,蜿蜒的石子小道曲折,上有苔痕點點,可殿門邊卻守著兩個小黃門,勒令宮娥將鞋襪月兌了,踩著這些綠苔緩緩步入清潭館中。

宮娥玉白的縴縴玉趾踩在以綠苔為被的石子小徑上,襯得十分好看。

秦珂暗暗咬牙,看著安公公立在小道邊,目光一直在綠衣的玉足上打轉,幸好一路人多,而綠衣始終不抬頭,走在一列宮娥之間,他也只能讓目光放肆了一回。

清潭館是數十間精舍圍成一個廣千步的空地,開鑿了水池,疏落有致地種了菡萏,蓮葉高大低垂,池水清幽。

一列宮娥赤足緩步登上木頭做的台階,秦珂這才發現,高大的蓮葉之間泊著兩只小舟,其中一只在水池中央,上頭躺著一個半解衣襟,頭戴金冠的青年男子,正是秦珂曾在暗室窺見過一次的光治帝。他仰面斜倚在舟首的山枕上,一個僅著內裙的宮娥跪在他身邊,一手拿著一只闊大的荷葉遮在他的頭頂上,一手用荷葉給他扇風。縴腰豐乳,在陽光下晃得刺人眼。

秦珂看得目瞪口呆,趕緊移開眼去,她望著池中清澈的池水,突然有些心浮氣躁,看綠衣也隨著眾人步上了另一只停在池岸的蘭舟,她連忙也欲跟上去,可沒想到,她飄到池沿邊,竟不能再進一步。

秦珂頓時大驚,沿著水池的四邊,都試了一次,果然都不能踏進池水分毫。她連忙踩在池沿邊上,在一群宮娥中尋找綠衣的身影,見到她安然地跪在小舟的舟尾,方舒了一口氣。

光治帝躺了一會兒,便斜坐起身,又是數名宮娥手捧美酒瓜果,裊裊娜娜從回廊里走來,從池塘的邊緣沿著台階,慢慢踏入水中。

清澈的綠水浮起她們輕薄的裙擺,隨著水波在她們腰間蕩漾成一朵旖旎的花,秦珂凝目望去,才發現池底砌著半步寬的高台,只通往池中央,由這數名蓮步縴縴的宮娥踩著高台踮著腳尖在水里走著,十分好看。

那數名宮娥,舉著美酒瓜果到了光治帝的小舟旁,為首的一個宮娥方啟唇開言,光治帝就起身勾住她的脖子,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的胸前,手掌一拉,艷紅色的訶子就飄落在不遠處的水波上,露出一對跳動的白兔。他抬起頭,拿起宮娥手中的酒壺,對著壺口飲了一口,點著那宮娥道,「你去給她們劃槳。」

那宮娥嘻嘻一笑,美盼流精,竟在光治帝伸過來的手背上親了一口,方縱身一跳,埋入水中,像一尾魚,兩條玉腿在水中飄蕩的紗裙中若隱若現地拍打,不多時就從另一只蘭舟邊冒出來,襯著碧水翠葉,玉白的膚色動人之極。

她攀著舟緣就跳上小舟,她上身赤luo,下裙被水淋濕貼著玉腿,顏色透明,十分引人遐想。她抓起舟邊的竹篙,輕輕一撐,笑著大聲道,「陛下,奴婢可要來啦。」

她立在舟首動作十分嫻熟,左一撐,右一蕩,水蛇般的腰肢將折未折,小舟竟飛一般地往光治帝那去。

秦珂看著這香艷的一幕,擔憂地看向舟尾一動也不動的綠衣,心如百爪撓心,著急得不得了。

那宮娥突然將竹篙一住,咬著唇向光治地嬌嗔道,「陛下,奴婢累啦,可不願再做這劃船的舟娘啦!」

光治帝慢悠悠地道,「不做就不做罷,你過來。」

秦珂突然心里一個咯 ,果然,那宮娥故作沒有站穩,身子直直的往右一傾,也不知她腳下如何動作,竟將整個小舟都覆了過去,舟上那群年歲尚小的宮女紛紛尖叫著落入水中。

光治帝見此情景,朗聲大笑起來。

秦珂拼命地拍打眼前看不見的桎梏,伸長脖子在水中亂撲騰的宮娥中尋找綠衣的身影。

光治帝也一個縱身,跳入水中,竟也似飛一般穿到那群宮娥之中,隨手拎起一個宮女,就動手撕扯她的長裙,弄將起來。

秦珂滿臉通紅,突然感覺到心里傳來一陣輕松之感,這感覺應該是綠衣的!她連忙定了定神,仔細搜尋,果然在離光治帝不遠處的一團蓮葉間,發現一個小小的黑色頭頂。

秦綠衣在南州侑湖邊長大,水性自然極好。她今日穿的淺綠色衣衫,伏在一睫四葉的如同葵葉一般寬大的低光荷中,竟讓人無法察覺。

秦綠衣伏在水中,偶爾悄悄伸出一個腦袋換口氣。

秦珂沒有感覺到她心中的害怕之意,便安下心來,索性不再看水池中央的情形,也充耳不聞耳邊的

浪語,盤腿在池邊坐下,抬頭看天藍雲蒼,心中漸漸安寧下來,只偶爾看一看水中的綠衣。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珂被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驚,正是安公公,他來到池邊,俯子,對池中的光治帝道,「陛下,酉時已到,您該去貴妃娘娘那用膳啦!」

秦珂心中一慌,眼光掃向池中,果然那黑色的頭頂已經看不到了。

光治帝似極不情願,不過也沒有反駁安公公的話,他游到池邊,離秦珂十步遠的距離,便踩著台階上岸,他全身赤luo,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沒有披,秦珂連忙轉過身去。

池中的宮娥也慢慢淌過來,一一顫抖著身子,拿著濕漉漉的衣衫遮擋*光爬上池岸。秦珂擔心地又看了一眼池中,她已經感到一陣心悸,恐怕這些人再不走,綠衣在水里憋也憋死了。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進來。

「喲,這是做什麼吶,快出去,快出去!陛下的衣服還沒穿戴好。」安公公陰柔的嗓音響起,秦珂不由縮了縮身子。

「陛下,中書令大人在殿外求見。」

這道嗓音很熟悉,秦珂心中一怔,連忙又轉過身去,看見一張黝黑的其貌不揚的臉,她突然又想哭,又想笑。

「嗯。知道了,讓他等著,朕就出來,與他一道去貴妃的宮里。」光治帝不以為意,低頭抬腳由兩個小黃門替他穿上靴子。

安公公垂手立在一邊。那說話的人,也退下立在他身邊。

秦珂看著那張熟悉的假臉,只覺恍如隔世,竟慢慢起身,飄到他跟前,伸出手去撫模他微瘦的臉頰,和挺直的鼻梁。

看他低眉順眼地站在這里裝模作樣,秦珂嘴角不自覺地噙上笑意。

直到這時,她才發覺,她是舍不得就這麼走了的,就算這個世間沒有了阿爹阿娘,沒有了阿兄阿嫂,就算她再彷徨無計,可是還有其他人其他事讓她心難割舍,她也絕不是煢煢獨立,形影相吊。

說她膽小也好,說她貪婪也罷,哪怕重新再借綠衣的身份活一回,她也想好好地過下去。

秦珂含淚笑看了一眼什麼都不知道的成簀,他精致的眉目掩藏在層層藥膏之下,此時落霞漫天,紅色的日光西鋪,照在他黝黑的膚色上,給他此時不那麼好看的臉龐鍍上一層紅色。他的目光微微一轉,似有些疑惑地偏轉過頭看過來。

秦珂忍不住心中一動,柔聲遲疑地喚了一聲,「……公子?」

成簀眸光一怔。

秦珂滿足地笑了,不管他眼中閃過是驚訝與冷凝,在她與他隔著一個時空的境地,他還能听見她,她就覺得十分開心。

尋鈿拾翠幾回忙,舊夢隔斜陽。天涯無限愁無限,剩多少冷蝶寒螿。誰信後來,春風吹轉,別有好時光。

失去的就是逝去的,掉落在舊日時光里的物事,就留給記憶。

秦珂輕輕道,「若是我能再醒來,我就……」

就怎樣?

隱隱約約听到聲音的成簀不知道,就連說出這句話的秦珂也不知道,她還未想好,突然心口一陣窒息的悶痛,她的身子就仿佛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一拉,突然墜入茫茫深淵。

「走吧。」光治帝舉步往外走,安公公回首四顧了清潭館內一番,見安安靜靜無人,便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成簀遲疑地邁開步伐。

秦珂忍不住張開眼楮,鋪天蓋地的池水向她傾壓過來,她被迫又灌了幾口池水,冰涼的水像是刀子,從喉嚨一路刮下去,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就像是她死後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

她又是綠衣了!

原來她就是此時附在了綠衣身上。

她無力地舞了舞手臂,盡管感覺到身體上的疲憊不堪,可是心中卻是異常的冷靜,她靜靜地睜開眼楮,看向明亮的水面,似乎天光雲影都投射到她的眼眸里。

她的身子在慢慢下沉,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游來,她知道她被池水勒住了喉嚨,無法呼吸,此刻定是狼狽不堪,可是她還是緩緩地露出一個微笑。

不過來人似乎沒有體諒到她的心情,粗魯地從她身後拽著她的胳膊將她往上一拖,她沒有掙扎,隨著他一道往岸邊游去。

剛浮出水面,成簀就一手扒著池沿,跳了上去,伸手將水中的宮女拉上來。

成簀蹲在她身邊呼了一口氣,看著自己淺綠色官服已變成了深綠色,緊緊貼在身上,不由暗暗罵了自己一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像著了魔似的想要回頭看一眼,就隨便扯了一個謊,偷偷地返回這清潭館中,救出一個溺水的小宮娥。

他用手指挑了挑遮擋在小宮女臉上的頭發,細細看了一會兒,不由挑了挑眉,原來還是一個尚未長成的美人。

既然滿足了好奇心,他就打算走了,剛要起身,就發現自己的袖子被人緊緊地拽住。

秦珂硬撐著意識,想讓自己不要睡過去,朦朦朧朧中感覺到有人俯身看她,一只微涼的手拂過她的面孔,她努力抬手勾住那只衣袖。

「……不要走。」秦珂道,她的力氣已經全都用完了。

成簀自然沒听清她說了什麼,只不過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眼睫,和一張一合的紅唇,他莫名其妙地心軟下來,復又蹲來橫抱起她。

秦珂心里一松,慢慢地閉上眼楮。

原來,重生的第一眼,我就曾遇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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