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聞錄 第六十五章 馨香誰傳 (一)

作者 ︰ 細竹

櫻桃細聲細氣地和坐在門廊下做針線的金釧說道,「姑娘有客——是學里的同窗。娘子吩咐我帶他們來探望姑娘。」

金釧抬起眼楮看了她身後的眾人一眼,放下手中繡的花樣,轉身進屋,過了一會兒才掀開簾子道,「姑娘吹不得風,已經在屋里等著了。」說完,便打著簾子立在一邊,也不與櫻桃搭話。

旁人還沒覺得什麼,子車宜卻暗暗打量了這個略顯妖媚的丫頭一眼,見她表情冷淡,話也不多,心里稱奇,實在沒想到秦珂會有這麼一個丫頭。

眾人步入屋內,就被屋里撲面而來的暖氣打了個正著,張信頭一個叫喚起來,「這種天氣怎麼還燃炭盆!」

秦珂穿著一件豆綠色瓖黃邊的裙衫,笑吟吟地立在屋中間,釵環皆無,只鬢邊插著兩朵小小的紫色玉蘭,清淡宜人,卻美不勝收。

柳之潛覺得定是屋內太熱了的緣故,一股股熱氣上涌,他愈是著急,那熱氣愈是下不去,不由臉紅過耳。

秦珂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對眾人道,「真是對不住,我病剛好,又受不得涼,只好在屋內還燃著炭盆。」

柳之潛忙道,「沒事,沒事,阿衣你身子要緊。」又甚是關心地問道,「阿衣,你現在好些了嗎?我看你瘦了好多。」他語出至誠,讓秦珂心中十分熨帖。

「我差不多好啦!」她含笑著回答柳之潛,又伸手示意他們四人往里間去,樓下堂屋里凳子是不夠的。

進了里間,子車宜四處打量了一番,里間的臨後窗置一榻,上有一張黃花梨束腰小炕桌,炕桌上擺著竹雕長方盆染牙花卉盆景,榻前散落著幾張雕刻如意花紋大肚圓凳,間有兩張鶴膝棹,不提牆角的香爐,地上鋪了淺黃色的花紋毛氈地衣,看上去就十分暖和。

秦珂沒有坐到榻上,反而是在其中一張圓凳上坐下。子車宜緊跟著坐在她的左手邊,又將盧可姝拉到自己身邊,秦珂的右手自然是柳之潛坐了。

曇香與碧台捧了糕點與茶水進來。秦珂的目光趁機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掃到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盧可姝,頓了頓,心里便有些數了。

她端起一邊鶴膝棹上的茶水,慢聲問道,「可真巧,你們怎麼在一處遇見了?」

她話音剛落,就听見柳之潛急急忙忙的解釋聲,「是、是我和阿虎想、想來看望你,在門口遇見的。」他說著,眼楮卻是不自覺地瞄了一眼對面的子車宜,神色之間似乎有些閃躲。

子車宜恍若未覺,笑嘻嘻地對秦珂道,「是呀!我還是問了柳小郎才確定妙姊姊你家住這呢!要不然我和表姐可不敢敲門,你說萬一,敲錯了門,那可得多尷尬呀!」

秦珂微微一笑,順著她的意思點點頭,「那也是。」她和子車宜之間還算不上閨中密友,不知道為何,今日覺得子車宜對她的態度實在太熱情了些,反而失了從前的感覺,那笑容雖然燦爛,可秦珂總覺得有種古怪的深意。

所以對她難免就有些淡淡的。

張信口里吃著糕點,一面問她,「听你阿嫂說阿衣你去了南州,有沒有什麼有趣兒的?那里過年熱鬧麼?我可是听說南州的吃食頂有名。」又連連說這棗泥糕好吃。

秦珂今年哪里過了年?怕是連帶整個林府都沒了那個心思,不過這其中細節不足為外人道,秦珂便敷衍過去道,「這次回來,阿嫂將南州莊子上一個廚子帶了回來,若是你想吃什麼,不如現在說了,若是有材料,我讓廚子去做出來嘗嘗可好?」

張信眼楮一亮,趕緊抹了嘴角的細屑,又拍了拍手,樂道,「方巧散學我正餓著呢,早知道就不吃這麼多糕點了,好空出肚子來嘗新鮮的!」

柳之潛覺得尷尬,就扭過頭去輕聲道,「表弟!」

張信笑眯眯地看了看他道,「正好你和阿衣好好說話,我就吃好東西!反正你們倆說起話來,總不理我。」

柳之潛剛剛才消褪下去的紅暈又泛了上來,他慌里慌張瞅了一眼秦珂,見她臉上帶笑,似乎並未著惱,才放下心來,小聲地辯解道,「咱們哪、哪里沒有理你了!總是胡亂說話。」

子車宜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心花怒放,覺得自己搬出柳之潛這一步棋子十分正確。她記得不錯,果然年前那個送手爐的情意綿綿的小郎君正是工部柳大人之子,還住在林妙的隔壁,她留神觀察,林妙也不是對這個柳之潛無動于衷的樣子。如此青梅竹馬,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了!就算南定王公子真的對她有什麼心思,也止不住人家和別人兩廂情願啊。

子車宜忍不住心中得意,瞄了一眼身旁安靜的盧可姝,卻換來她一個意味難明的眼神和復雜勉強的笑容。

子車宜笑容一頓,如被一桶冷水淋頭澆下。

秦珂沒注意到這兩人的眉眼官司,她正卯足了勁兒地想能做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出來應付張信,她扳著手指回想自己的早飯,「八寶甜餃,十景糕,刀魚鹵面,小籠饅頭,雙釀團……」

張信口水都下來了,連連嚷道,「不要說給我听!說給廚子听!」

秦珂捂嘴笑出聲。柳之潛還沒見過她這麼快活的模樣呢!近處細看,才發現她笑的時候,眼角翹翹的,眼里波光瀲灩,說不出的嫵媚與嬌俏。柳之潛不知不覺也看著她笑出來。

秦珂笑夠了,微微偏頭,便揚聲朝屋外叫了一聲,曇香一直守在門口,一听她叫人,很快地掀簾進來問道,「姑娘要什麼?」

秦珂掃了掃四人,笑道,「不若今日留下來吃晚飯怎麼樣?」

張信第一個點頭答應,子車宜想了想,雖然方才被盧可姝一眼看得心驚,但仍是不打算放棄心中的念頭,也點頭應了,又回頭伸手拉了拉盧可姝。

柳之潛小聲道,「我去遣個人回府與父親說一聲,我晚上總是和父親一道用飯的。」

秦珂一愣,有些怔松地笑了笑,「自然是應該這麼做的。」

盧可姝進屋除了問好,頭一次開言,「我也叨擾了。」

秦珂笑道,「你們來看我,若是一頓飯都不給吃,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小氣呢!」

曇香立在一邊,等他們幾個商量完,才听道秦珂吩咐道,「讓廚房里南州來的方廚子多做一些南州的好菜,」她想了想,又道,「若是有空,再多做些糕點裝紙盒里。」這是打算給張信他們帶走的。

曇香應了。

「將飯桌就擺在堂屋里,讓小青找黃杏開院子里的庫房,取幾張凳子出來。」秦珂眨了眨眼,喚住欲告退的曇香,「還有,遣人去娘子院子里問一聲,她今晚要不要和咱們一道用飯。」

曇香笑著一一應了,自出去派人分頭做事不提。

子車宜眨著眼楮,看著曇香退了出去,又轉頭去看秦珂,笑道,「妙姊姊,你這個丫頭一身好氣度,做事也有章法,真讓人羨慕。」

雖然秦珂自己也這麼覺得,不過人家在她面前夸贊曇香,就像夸贊她似的,她只好謙虛了幾句,「你才見了她幾面,哪里就看出來什麼章法不章法的了?」

子車宜微笑,她總不能說雲袖還特意跑過去試探了一番,結果發現她嘴巴還挺緊。子車宜只好又轉了話題,突然嗅了嗅鼻子,問道,「這是什麼香?怪好聞的,一點也不浮。」

秦珂「啊」了一聲,看了看牆角香幾的彩繪燻爐,想了想道,「或許是香爐里的香吧。」她抬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我不大擅長焚香,也不知道這屋子里的香是誰焚的。」

文人雅士向來將品香聞香作為一種高雅之事,男子不知焚香,知道如何品香尚可,若是一女子不知道如何焚香,那便是少了靈性,少了風雅。

秦珂便是知道有此一說,方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前心思撲在書法與刺繡上,還有一大堆功課,原本也是學過的,可是她嫌添香試香太過麻煩,不提撥灰弄火了,就是分辨各種香味的獨特之處,就讓她十分為難,就沒有用多少心思,會扔兩個香餅子就行了。

為此,曾經柳介還說過她,她的風雅之事中獨缺少了「幾度試香縴手暖」,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因為他便不能享受*添香之趣了,為此秦珂還曾與他鬧過兩天的脾氣。

柳之潛連忙安慰她,「我也不知道這些。無妨,我爹爹曾說焚香不過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罷了,只有那些‘悶來深院里’的無聊婦人才沒事找事地伺候香爐。」

子車宜悶悶咳了一聲。暗暗嘀咕道,這小子嘴巴這麼伶俐,原來這麼會討好人,這話說出來,除了安慰了林妙,當真是一棒子打死一片人。

她哪里知道其實柳之潛說得是真話呢!

提及柳介,秦珂如今再怎麼豁然,情緒難免還是有些起伏,只好笑了一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

她想了想,便起身走到香幾旁,拿起一邊的鏨花銀香盒,揭開輕輕一聞,一股濃郁的清香鑽入鼻子里。

她轉身笑道,「好像就是這個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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