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流螢 第一章 兄弟

作者 ︰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其實蕭顏並不喜歡蘇州,他不喜歡任何的城市,甚至可以說,他不喜歡任何有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在這麼大的筠園,他才會居住在後院那間所有人第一眼看上去一定會認為是柴房的屋子。家徒四壁,一床,一桌,一椅,甚至連根照亮用的蠟燭都沒有。

筠園,這里是蕭老爺子留下的唯一家產,也是臨風閣還唯一保留著的東西,據說是前朝一位很有名的大師設計修建的,古樸,大氣,美不勝收,當然,這些美好的形容詞只是相對于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來說的,在如今的家徒四壁下,這座院子配的上的形容詞恐怕就只有︰破敗,陰森或者干脆就是,猙獰。花廊中的雜草努力的掙扎著,茂密的桂樹伴隨著微風沙沙作響,仿佛,這樣的環境里,根本就不應該有人的存在。

蕭逸透過窗子,遠遠的凝視著弟弟居住的那間屋子,雖然說現在的臨風閣今非昔比,但是偌大的園子里,房子還是不缺的,而且那些原本居住在筠園的門客和下人們作鳥獸散後,整個園子就更加空曠了,可是,蕭顏依然還是固執的住進了那間如柴房般的屋子,蕭顏說,他在這座園子里,永遠只配住在那里。

蕭逸是明白的,如今的弟弟已經早已不在自己的控制,其實,這個弟弟從來就沒有在任何人的控制中,更何況現在的臨風閣只剩下了這個空架子,父親的失敗和離去已經帶走了這里所有的輝煌和生氣。這些天來,蕭逸馬不停蹄的四處奔波,尋找著一切可以依靠的人脈,可是,沒有了,蕭老爺子年輕時不知道結了多少的冤家,那些人早已經在暗里做好了落井下石置蕭家于死地的一切準備,不要說幫忙,現在連蕭逸自己的人生安全都成了很大的問題。更要命的是,蕭老爺子生性多疑,好猜忌,那些當年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們竟然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當他創下臨風閣以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事必躬親,不需要人幫助,也不相信所有的手下,他在世時不可一世,甚至很多事情都成了謎,在無數的流言和傳說中,他變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他要的,只是世人的敬仰的恐懼。可是,機關算盡總有一失,他絕對沒有想得自己會在這場賭局中輸的這麼慘,更不會想到他連一個托孤之臣都沒來得及安排自己就這樣撒手人寰,留下的,只是一個兩眼一抹黑的兒子。就算是那些曾經受過蕭家恩惠的人有心想要幫助蕭家,可是一看蕭家現在的樣子,都紛紛的袖手旁觀,畢竟,沒有人會把自己的賭注壓在一個完全不知道有多少能力的年輕少主生上,而且,還是一個光桿少主,除非他能做蕭魯烙第二,一個人把臨風閣給撐起來,要不然,別人再多的幫助都沒有用,而且還會落上趁人之危的口實。于是,一切都那麼的富有戲劇性,臨風閣外圍的產業早已被他人接收,除了筠園,所有的房產和地契也全部壓在了那場賭局里,那些前一天還抱著蕭家大旗威風凜凜的僕人在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人的馬仔。其實,這樣一場有計劃的陰謀怎麼可能做得天衣無縫,可是,在一次次的交手中蕭魯烙都保持著絕對的優勢,也就在這絕對的優勢下,敵人一點點的蠶食著蕭家的產業,直到最後一擊,讓蕭魯烙完全沒有了還手的能力。

蕭顏說,蕭魯烙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他太成功了。

蕭逸無言的注視著弟弟,說︰「你怎麼可以直呼父親名諱。」

蕭逸知道,作為兄長,自己對于這個弟弟唯一能要求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蕭逸也曾問過蕭顏,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想收回蕭家原有的一切?蕭顏笑著,眼楮仿佛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蕭家原有的一切跟我有什麼關系。

蕭顏說的沒有錯,整個蕭家,跟他有關系的恐怕真的就只有後院的那件屋子,那是他母親的屋子,他出生在那里。

其實蕭老爺子對蕭顏真的是不錯的,蕭顏出生以後他在物質上享受著和哥哥一樣的待遇,當然,兩個孩子都有一樣寬敞明亮的房子,可是他卻不知道,對于一個孩子的眼里,好的房子和壞的房子能有多大的區別,在那個不能理解所謂身份、所謂地位的年紀,母親呆的房子,才是最好的。蕭顏從來都沒有問過母親,為什麼她不能住和大娘一樣的房子,因為他不懂,他五歲就被雪山老人帶走,那個時候,整個筠園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映像,畢竟,五歲才是孩子剛剛開始記事的年齡。等他長大了,等他懂了,一切自然就不必再問了。也沒有機會再問了,二十年,他沒有在踏進過家門一步,如果不是那本厚重的家譜和那位在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提醒,可能在蕭老爺子發喪的時候,蕭逸都記不起自己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所以,蕭逸沒有奢望過,他明白,自己只能一個人戰斗。蕭顏自從踏進家門以後,除了給父親的靈位上過一炷香就再也沒有踏進過前院,蕭逸原本準備了很多問候和說辭,可是蕭顏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也曾抱著兄長的姿態來到過那件屋子,可是他發現,這個弟弟好像連頭都懶得對他點一下。沉默,甚至連蕭逸都有開始懷疑,張伯曾今告訴他的有關蕭顏病情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他面前的這個人面色微微的蒼白,眼神卻分外的冰冷,沒有表情,不說話。蕭逸想不明白,到底是種什麼病,能把人變成這樣。

「你身體不好,一個人住著我怎麼放心,還是搬到前院住吧,怎麼著也是個照應。」

「不必。」

「怎麼會不必呢,我讓張伯已近給你收拾好了屋子,現在,就跟我過去吧。」

「……」

「你,走吧,跟我一起搬過去住。」

蕭逸伸手想要去抓蕭顏的胳膊,可是,連他的衣角都沒有踫著,而且,他甚至都沒有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是怎麼在一瞬間退開的。

「你……」

蕭逸感覺到,他的弟弟已經完全開始不耐煩起來,天生的直覺,他該走了。從那以後,蕭逸沒有在跟蕭顏提起換房子的事情,而且張伯告訴他,每天端給二少爺的飯菜除了那碗白飯別的他一口沒有動過,他買來的藥蕭顏也一口沒有喝過,他自己拿著藥方抓藥,抓回來自己熬,不要任何人幫手。

畢竟這麼多年了,生疏的像陌生人一樣了。蕭逸感嘆。

接下來的日子里,蕭逸依舊里里外外的忙碌著,先是一一的理清了家里的積蓄,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說幾乎所有的家業都已經劃給了別人的名下,可是就光這筠園里上上下下也有不少值錢的東西,而且蕭老爺子是個相當實際的人,什麼琴棋書畫,古董古玩,他都不感興趣,也沒那個心情附庸風雅,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黃金白銀。事實證明,這的確是蕭魯烙做得最正確的決定了,家中的密庫里,放著連蕭逸都瞠目結舌的金銀,一排排的架子上擺的滿滿的,據他清點,光白銀就有將近萬兩,黃金業也千兩之多,看著這些,蕭逸突然就沒出息的想,就是抱著這座金山白吃也能讓自己舒舒服服的過好幾輩子了。

有了錢很多事情就變得明朗起來,當然,蕭逸沒白痴到拿著老子留下的銀子到處招搖過市的地步,且不說這錢來得有多麼不正大光明,就是現在憑著蕭逸和家里剩下的那麼幾個老弱病殘,這麼多銀子不讓別人產生殺人掠貨的念頭都已經很不容易了。每每這時,蕭逸都會想起那個武功深不可測的弟弟,要是他能站出來,事情是不是能朝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一些。

很快,蕭逸就發現,自己一直都在痴人說夢。

蕭逸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個五歲就被帶到深山里與世隔絕的弟弟怎麼可能在江湖上有那麼寬廣的吸引力。

當傳說中的「落木公子」紀融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蕭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紀融當然是來找蕭顏的,蕭逸趕忙讓張伯前去叫蕭顏見客,卻被紀融攔下,說他要親自前去拜訪。蕭逸頓時覺得尷尬無比,蕭顏住在那樣簡陋破舊的屋子里,知道的人知道是蕭顏自己要求的,不知道的人豈不是要說他這個當兄長的虐待弟弟?可是紀融一再堅持,蕭逸沒有辦法,只得告訴他說蕭顏懷念早逝的生母,所以一直居住在生母以前居住的房子里,那屋子早已經年久失修,所以害怕怠慢了客人。誰知道紀融一點都不在乎,蕭逸只得把他帶到了蕭顏的房間。

蕭逸待紀融來到蕭顏的房前,敲了敲門,里面卻沒有任何的動靜,蕭逸只好扶著門說︰「二弟,紀融公子前來拜訪,希望你可以開門見一見。」

門開了,站在里面的蕭顏依舊面無表情,倒是紀融,看見蕭顏後顯得有些激動,抱拳道︰「蕭大哥,小弟前些日子听說你下山來了,就趕緊過來看看,不知蕭大哥最近可好。」

蕭顏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可是依舊站在門口,完全沒有讓客人進去的打算。蕭逸感覺更加尷尬了,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像門里門外的兩個人已經自覺的把他給忽略掉了。

「听說臨風閣出了些變故,小弟不才,但是如果蕭大哥有什麼用得著小弟的地方盡管告訴小弟,小弟一定在所不辭。」

「去找端木蘅,帶她來見我。」

紀融和蕭逸都嚇了一跳,端木蘅,這個在江湖人聞之色變的名字,承載著太多的仇恨和恐懼。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變成了太多人的仇人,或許他們自己並沒有做錯過什麼,可是他們的父母、祖父母,甚至更遠的祖輩的身上都背負了太多的血債,一代代的傳下來,就注定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價值就是將這些血債延續下去,直到他們死亡。端木蘅就是這樣一個人。

紀融沒有吃驚太久,對著蕭顏重重的點點頭便轉身離開。蕭顏隨即又將門重重的關上,好像,剛才那驚人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蕭逸愣愣的看著蕭顏的房門,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了比父親去世時還要深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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