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二章 滋事(下)

作者 ︰

解毒之藥皆已聚齊,每日服藥,解其毒性,綠衣性命已是無虞。然畢竟乃侵蝕身體的慢性毒藥,侵擾數日,綠衣卻得好好調理,否則落下病根,亦是不好的。

這日,風舞正于谷中為綠衣煎藥,解毒之劑與調養之藥並行,滋補身體,固本培元。輕搖繚繞,苦味撲鼻,不覺憶起前些日自己中毒情狀,想必那時綠衣,便是這番心境罷!又不覺思慮,這幾日這般平靜,莫非荒神竟離去了麼?

怔愣間,忽覺不明之物侵襲,右手劇痛,手中調羹亦棄于地上。驀然心驚,風舞不覺揉了揉疼痛右手,目光卻追尋那襲擊之物去。竟是一塊小石頭,包裹于紙頁之後。

沉香谷外,近百人追尋而至,請其救命,為人設計害之,當乃小心!

顏律若手執便條,眉頭微鎖,女苑于其一側,亦輕皺了眉。

沉香谷向來乃神秘所在,地處位置特殊,能真通此間之人並不多。而自谷入世之人皆乃人中龍鳳,風華絕代,沉香谷亦漸漸為世人傳成神話。又因著奇牙山的獨特氣候與怡人美景,更成為大月三大絕景之一。

風舞于其二人對面,緩緩道︰「此事定不能讓綠衣知曉,依他性子,定為憂擾。只是這便條究竟為何人所傳,又為何報信,卻無從知曉!只怕,又乃那荒神奸計!」言及那人,風舞眸中亦添幾分憤恨。

細看了便條,並未見何不妥之處,不覺疑慮,未知真假!須臾,卻听女苑道︰「無論如何,當出去查看為妙!」不覺瞥了顏律若一眼,「風舞,你留下照看綠衣,我與律若前去便可,若所言非虛,亦不至手忙腳亂!」

聞言,風舞輕點了下頭,再未言語。

顏律若于其一側,靜默無言,聞得女苑之言,亦為反駁,只回首望了清心堂一眼,神色寂然。

二人發現尋醫之人時,正乃未時,日頭毒辣時候。尋覓許久,那些人皆以疲累至極,一群人相約而行,席地而歇。俱乃同病相憐之人,眾人只相互攙扶著相依,追尋生之渺茫的希望。

這些人皆著了普通袍衫,于此一帶亦甚為熟悉,想來附近山地百姓。卻為人引導,一心想往沉香谷去,尋綠衣救命。女苑緩緩靠近那些人,他們立刻警覺起來,以防備的目光看著她。卻見女苑輕輕一笑,柔聲道︰「我是大夫,讓我看看罷!」

似不信女苑言語,那些人神色更見警覺,防備之心甚濃,然眉宇間卻多些許期冀。女苑只含了淡淡的笑,緩緩道︰「為何不信我,興許我能幫你們!見你們面色有異,想來為毒物所致,何不讓我瞧瞧?」見眾人漸趨平靜,女苑頓了頓,又道︰「我身後這位亦是大夫,讓他為你們瞧亦是一樣的!可信得過他?」

那些人看看女苑又看看女苑身後的顏律若,終決定相信女苑,漸漸放松下來。女苑方近身挨個查看他們病癥,須臾,眉頭深鎖。

他們病癥皆乃頭痛、頭暈、煩燥、呼吸增強等相似癥狀。女苑心下狐疑,莫非正乃番木鱉之毒,卻早有人用藥物為他們抑制驚厥,緩解了毒素發作時間。這一切,分明有人刻意為之,再囑這些人往沉香谷求藥。綠衣解此毒自是無礙的,只是……

女苑瞥了一眼一側為病人診脈的顏律若,忽的道︰「律若,你與綠衣學醫,與毒物可有研究?」顏律若略抬了頭,,卻听女苑又道︰「夾竹桃又名柳葉桃,有強心毒 ,干燥少許便能致人死亡。那你可知中毒者癥狀?」

顏律若側頭想了會兒,道︰「惡心、嘔吐、月復痛、月復瀉;心律紊亂、心跳緩慢、不規則,最後出現室顫、暈厥、抽搐、昏迷、或心動過速、異位心律,死于循環衰竭。」

女苑起身于另一人跟前查看,又道︰「那金剛石呢?綠衣所中便是這毒,想必你已清楚毒性!」

「金剛石具疏水親油的特性,當人服下金剛石粉末後,金剛石粉末便會粘于胃壁上,于長期摩擦中,得胃潰瘍之癥,不及時治療便會死于胃出血,是種難以讓人提防的慢性毒劑。」顏律若緩緩道,聲音自帶一絲不為察覺的低沉。

二人于此論醫,旁人听了,只覺深奧難懂,再不懷疑二人醫術,皆靜下心神,只盼二人施救,解此毒物,當感激不盡!顏律若只暗笑一聲,並未過多言語,卻听女苑又道︰「那番木鱉呢,又了解多少?」

番木鱉!顏律若瞥了女苑一眼,方緩緩道︰「番木鱉,苦、寒、無毒。主治風濕頑痹,麻木癱瘓,跌撲損傷,癰疽腫痛;小兒麻痹後遺癥,類風濕性關節痛,亦可用于重癥肌無力。」便不再說下去。

女苑接著顏律若之語道︰「番木鱉之毒,中毒癥狀最初乃為頭痛、頭暈、煩燥、呼吸增強、肌肉抽筋感,咽下困難,呼吸加重,瞳孔縮小、胸部脹悶、呼吸不暢,全身發緊,然後伸肌與屈肌同時作極度收縮、對听、視、味、感覺等過度敏感,繼而發生典型的土的寧驚厥癥狀,最後呼吸肌強直窒息而死。」

往沉香谷尋醫之人漸趨多了,剛至申時,就已有百來名患者,只說得人言語往沉香谷尋綠衣救命。女苑忙著為眾人洗胃,心頭一漸趨清明。這些人皆不過普通山民,雖已中毒,卻早已為人抑制了驚厥。他,竟這般狠心!

那些人兜來兜去,總尋不得沉香谷。雖強忍痛苦,心底卻已恐慌至極,脾氣亦漸趨暴躁。漸漸地,有些人坐不住,將脾氣發泄于近旁之人身上,不一會兒,便扭打一片,任其他人再怎樣也拉不住。

好個荒神。女苑暗道。

幫著分開扭打幾人,眾人皮膚皆有所傷,二人為眾人洗完胃後,又為其外傷上藥,方回了沉香谷,言之取藥。臨離開一瞬,女苑回首,神色肅穆。這麼多人,皆以性命托付,她卻要如何背負起這些許期望,那般沉重!目之觸及,皆乃信任期許目光,女苑的心漸漸柔然,不過為人利用的無辜棋子罷了,有何過錯!

若要完全解番木鱉之毒,其實並不難,只在沉香谷,卻難如登天,歸來途中,女苑兀自思索,不覺輕嘆口氣。谷外多少人翹首以盼,又多少人將性命交托手中,卻有心無力!如此,又如何自詡醫者?

未至水榭,風舞便急奔來詢問,喚了好幾聲女苑方回過神來,靜聲道︰「谷外求醫之人皆中番木鱉之毒,幸得並不算眼中,我與律若已為眾人洗胃,此次回來,正為取解毒之藥而來!」不覺微皺了眉,「只是,中毒之人著實太多……」止了言語,神色苦悶。

聞言,風舞亦是怔住,中毒之人竟那樣多麼?若無足夠青黛,如何救得了谷外那許多人?

凡中番木鱉之毒,需先以藥物制住驚厥,然後洗胃,再以甘草、綠豆、防風、銘藤、生姜各適量水煎服,青黛沖服,連續服四劑,方可解此毒。青黛不夠,那可如何是好?

沉香谷所處之地卻乃奇異,一年四季溫暖如春,花顏常開,谷中景致更常年未變,世人皆暗嘆沉香谷旖旎雋秀,人間仙境,只欲了此殘生,不問世事。而對醫者而言,沉香谷卻非那般美好!

萬景繁盛,枝葉常開,獨藥材不得全,這青黛,便是其中一味。而要出奇牙山至少亦得十數日夜,時不待人,否則,綠衣亦不會中金剛石之毒後,有解毒之法卻甘願等死。

顏律若離二人並不遠,正巧聞其言語,不覺輕皺了眉,這青黛他是知道的,前些日子翻看綠衣醫術亦曾見過。青黛,咸、寒、無毒。主治肺熱咯血,小兒疳痢,爛眼,瘰 未穿。沉香谷並無青黛麼?顏律若心底起疑。若未記錯,他曾在綠衣房間見過青黛,深藍色粉末形狀。

顏律若悄往清心堂去,見門虛掩,便直接推了進去。光線透窗而來,甚為明亮,目之觸及,綠衣正于桌前下棋,手肘支著桌面,頗是悠閑。還未待顏律若開口,綠衣忽的道︰「我在算我落多少黑子會有人進來問我!二十七顆。阿若,比我預計的要早!」說著推倒了棋盤,「這件事我不打算讓她們知道,你一個人去。」

映月湖。

從未料想,如沉香谷這般溫暖祥和,柔軟平靜居所,竟亦有這般苦寒之地。

氣候綿軟,暖而馨和,沐浴平和陽光,倦懶困頓,仿若置身時間最美之幻景,于沉香谷一側的映月湖,冰冷如斯,寒氣侵骨,仿若置身冰窖,那般嚴寒。

顏律若並未解開衣衫,和衣徑自往湖中央去,徹骨涼意亦再顧不得。湖水越漫越深,漸漸抵達腰際,顏律若卻似不覺,綠衣言語猶在耳邊回響︰映月湖中央有一個地底噴泉,尋到噴泉發祥地,乃人造水底井池,穿過它,正好在天池山瀑布底部,順流而行,穿越阻力游上岸去,便是與奇牙山背道相鄰的天池山,直走大約再行二里路,便出了天池地界。此時便會望見兩條路,一往西,可直達西野,若往東,雖布滿荊棘,卻會有你我急需之物。

湖水已漫自雙肩,顏律若身體往前一撲,潛入水中。湖水冰冷,仿若夾著恨意款款侵襲,直入骨髓,刺痛之感慎重,幾欲睜不開眼,湖水無情的掃過臉頰,掃過頸脖,似要極力劃出一道傷痕。越往深處去,壓力越大,顏律若強憋著胸口的一陣不適,極力往湖中央游去。

終于見著那口井,顏律若當下也未猶豫,徑自穿越過去。越靠近映月湖中央,越能清楚感覺到湖水波動,待進到井池,湖水流動力度更顯得大。顏律若強自提了氣,費了好些氣力才游過去。突然一股更大的力道沖擊而來,直擊胸口,撞散體內積聚之氣,瞬間松懈,顏律若最後一絲氣息亦被沖散。

輕煙寥寥,散發著藥草特有的氣味,女苑與風舞互相看著火候與湯藥,未得懈怠。勞神許久,她二人面容亦漸現疲累之色,心頭卻頗是憂慮。

此行而來,女苑攜帶青黛不多,只夠這些人服一劑藥。剩余三劑當如何?二人皆是漠然。只先為他們服了這味藥,再想其他辦法,或是以其他藥物代替!只是功效,未必如青黛這般好。

那些中毒之人,皆乖乖立于不遠處,未敢吵鬧,亦為敢上前幫忙。此乃救命仙藥,那二人便是其活命菩薩,如何敢得罪,又如何敢造次?只遠遠看著,微弓著腰,似驚懼似敬畏。

顏律若喝了好大一口湖水進去,好不容易換的胸腔里一絲空隙,難喻之感輕緩。顏律若用盡氣力,順河水流勢,費力往上游去。湖水撞擊石壁,湖水踫撞之聲,震耳欲聾。出口正于瀑布底部,湖水從高處落下,氣力之大,打得人生疼,仿若將灰飛煙滅般,尸骨無存。顏律若此時已疲累不堪,方才那用力一撞,幾愈將心肺撞出來。

費了好些力,顏律若才游到岸邊,氣力虛月兌,連站立亦是奢望,只用手撐著地上不住的咳水,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血色。須臾,顏律若又艱難的站起來,腳步趔趄。臨起身片刻,他用力握緊了右手手腕,緊皺著眉頭。

沉香谷外數人命懸一線,只待青黛救其性命,其間悲苦,其間隱忍,感同身受。今日顏律若這般,不為等待被救之人,不為自己濟世為懷的心願,只為綠衣。

依綠衣性子,最易見死不救。卻非不救,而是救不了。沉香谷困住綠衣一生,他的人生,皆耗在這個看似美艷的沉香谷里,時光荏苒,消磨了他的大好年華,亦阻斷了他濟世為懷的心願。如此成就今日最冷酷無情的谷中神醫。

顏律若暗自思慮,他曾于陰謀權術中翻滾過,掙扎過,深知人心險惡,其中厲害。眼前看來雖為小事,卻足以讓綠衣身敗名裂,與昔日理想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出得沉香谷,觸之枯敗之色,寒風作響,鬼哭狼嚎,甚為醒目,方知如今正乃嚴冬,寒風肆虐,冷冽侵襲,竟覺手腳結冰,動憚不得,那般吃痛。顏律若強提著氣力,急速而行,濕漉漉衣服亦再顧不得。待出天池地界,卻見東西兩條路。顏律若頭也不回,徑自往東邊道路而去。

以至戌時,夜色低迷,漆黑籠罩,今夜夜色甚濃,月光隱于雲層之後,若隱若現。時辰漸晚,那些病人亦已困頓,和衣而睡,只彼此挨著,尋找依靠。今日風舞亦著實累壞了,于篝火一處,抱膝而眠。

然女苑卻久久不得成眠,她自幼怕黑,從未于深夜獨自成行,今夜即便有樹人相伴,仍不免心驚。不覺憶起初至沉香谷,初遇顏律若那晚,那夜,夜色一如這般漆黑,這般寂靜,篝火跳躍,折射不同面容。那時的她,安然而眠。

長夜寂靜,心頭甚慮,女苑雙手抱膝,抬頭靜靜仰望星空。以前居琉瓔水榭,每日最愛的事,便是希望天早些暗下來,如此,便可與師傅同坐院中,听師傅講自己年輕時游歷大江南北,三山五岳的經歷,行醫濟世,快意人生。那是年幼的女苑最想做的事,總會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再見識一番師傅所言景致。

可還未等到那天,師傅便以仙去,拋下了她獨自一人,即便還有兩位師兄弟,卻從未往來。如今她盡得師父千岩子真傳,醫術頗精,雖已學成,卻從未有行走江湖,體驗師父那般快意恩仇,行醫濟世,未免遺憾!

而綠衣,女苑輕含著笑,那日,因著荒神的下作手段,師傅毒入五髒,藥石無靈,臨終前,卻仍囑咐自己定要來西野沉香谷,助綠衣一臂之力,切不可讓此人亦為其所害。綠衣,堪稱師父摯友,那日見他,才覺他壞脾氣一點也未改……

忽聞聲響漸趨靠近,那般沉重輕緩,女苑驀然心驚,只怕是什麼凶狠野獸!黑夜彌漫,卻瞧不出情狀。聲響漸大,女苑更是心驚,周遭人皆睡得熟稔,不聞聲響,女苑並未出聲,只暗自抓了幾顆腳邊碎石。

「別怕,是我!」顏律若輕聲道,聲音里滿是疲憊。

聞得聲音,女苑急忙奔了過去,提起的心亦漸漸平緩,借著不遠處不斷跳躍的火光,方見顏律若身影。然她卻驀然怔住。

顏律若全身衣服盡已濕透,折射清冷的光,頭發散亂披于身後,額前些許碎發還在滴水,竟見些許凝固光澤。卻見他右手抱肩,左手緊緊護著右手腕,裹露皮膚泛著微微的青紫,衣衫緊緊貼著身軀,于夜風中瑟瑟發抖。見此情景,女苑幾欲落下淚來。

須臾,卻听顏律若又道︰「我知你缺青黛,特意為你送了來!」聞言,女苑這才注意顏律若肩上有一個半大的防水皮質包,顏律若取下它,蹲來一層層打開。盡乃女苑急需青黛。

女苑蹲來,神色動容。這些青黛由何而來他卻不知曉,然她卻知,顏律若定為這些青黛煞費苦心!輕撫青黛,心境不寧。

如此常見之藥,于此沉香谷,竟乃救命仙藥,那些許人性命,亦得以延續!那般珍貴,那般稀有!心頭感觸,竟不能言語。女苑靜默,只尋釀這如何言語才好,抬眼間,正望瞥見顏律若左手傷口。女苑本能的伸手過去,「這個……」

顏律若卻忽的甩開女苑的手,站起身來。女苑亦跟著站起來,神色動容。方才觸及顏律若左手,冰冷侵襲,寒意刺骨,不帶一絲溫度,仿若地獄歸來,那般冷冽!她清楚感覺到顏律若顫抖,那般隱忍,又那般劇烈。亦是此時,女苑方發現顏律若嘴唇竟已青紫……

我怎如此大意!女苑心驚,暗自自責。

伸出手去,欲讓其解開衣襟為其烘干。濕透衣衫著身,極易感染風寒,若是發燒,便更麻煩。卻見顏律若又一個閃身避了開,只道︰「不用,我不過送藥來,回去換衣服就好!」

言罷,徑自離開。

女苑看著他離開,終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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