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三章 出谷(上)

作者 ︰

月色如勾,折射炫目光芒,鋪灑而去,宛若命途中最亮麗一抹色澤,層層綿延。和著幽暗色澤,墨般漆黑,和諧的咬合,平添神秘觸覺。

正乃上旬,明月隱半,余輝籠罩,卻不甚明亮,女苑小徑穿行,不時為暗處吱呀所絆,腳步趔趄。光暈阻隔,女苑神情瞧得並不清楚,卻仍覺一抹沉抑氣息,平緩而穩重。約莫一盞茶時間,方至映月湖旁,粼粼波光折射,湖邊人身影,更顯肅穆。

待見那人,女苑方靜了靜心神,不去在意四周的漆黑色澤,緩緩道︰「原本不過以防萬一,竟不想,你真的會來!雖說你心術不正,但師父,終究未看錯你這徒弟!」言語清冷。

岸邊之人卻不回頭,只輕笑一聲,緩緩道︰「怎的?那老頭又道我什麼?死了都不讓人清淨,莫非他以為短短數年,竟能看透人心?」

「自看不透!否則,師父又怎會喪于你手!欺師滅祖,你當得無愧!」女苑冷笑,卻瞬又靜了心神,淡淡道︰「師父臨終前,曾道︰待你學成日,必往沉香谷尋綠衣,你與他素有恩怨,囑我定助綠衣一臂之力,莫讓你傷他分毫!否則,你以為為何你計劃屢次敗落?」

「壞事的老家伙!」那人忽的回轉身來,赤紅眼眸,月夜之下,甚覺鬼魅。「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講那樣多!如今倒好,人死了,我亦落得清淨。能教出我這般厲害的徒弟,九泉之下,那老頭,亦當欣慰罷!」轉而直視女苑眼眸,眸色幽深,「听說他生前,曾交你一本醫書,在哪兒?給我!」

聞言,女苑卻笑出聲來,襯著朦朧月光,頗顯詭異。「原來你當真在意!沒錯,師父生前,卻曾手卷《山海經略》,只是師父將他藏于何處,我卻不知。興許師父將醫書交于別離,又或藏于某處亦未可知?」笑意莫名,直視荒神眼眸,「怎的?你怕什麼?莫非,你亦想要《山海經略》,還是擔心?」

「你莫狡辯!」荒神言道,更顯幾分冰冷意味,「別離醉心易容術,素有專攻,醫術卻是平庸,師父不會將醫書交給他,倒是你,乃師父嫡傳弟子,得其親傳。除了你,師父還會將醫書交給誰?」

夜風侵襲,沉緩而冷冽,女苑輕笑出聲,緩緩道︰「你雖從醫,卻偏于以毒攻毒,毒術頗精。于你而言,《山海經略》只怕還看不上罷!何苦問我要它?即便有,你當我會給你。」轉而淡了聲音,「你我曾一同學醫,論醫術毒術,我未必輸你。荒神,我警告你,莫要傷害沉香谷任何一個人!只要我在,你不能傷害沉香谷任何一個人!」

「怎的?那個顏律若,你當真喜歡他?」荒神冷笑,轉而移開眼眸,「放心,今夜我便會離開沉香谷,倒是你,綠衣之事只怕尚未完結,待看你救不救得了他!」還未待女苑言語,只听撲通一聲,荒神縱身入湖中,身影消失。

女苑默然片刻,心思翻轉,方回轉了身,沿來路回去。

沉香谷外,不眠不休五晝夜,女苑方歸,已是疲累,滿面倦容神色,形容憔悴。風舞亦未清閑,來回奔走,身姿清減,再未見平日驕奢。

沉香谷內,綠衣中金剛石之毒,毒性雖解,然病情時反復,比中毒之時,身體異樣,更見嚴重。安心靜養,甚少出門。顏律若自那日送藥與女苑,便患了風寒,風邪入體,又未即時服藥驅寒,幾日後,便高燒昏迷。這幾日,倒是綠衣于一旁照顧,待女苑回來,方交與了她。

這日一早,女苑如常端藥往清心堂去。昨夜見顏律若,體溫稍降,更曾清醒片刻,想來不出數日,高燒便會退下!推門進去,將藥擱于案上,方往床邊去,。見顏律若微睜著眼眸,不覺喜道︰「醒了!可覺不適麼?是否頭暈?這幾日,甚少見你清醒!」言語間,伸手欲測顏律若額前溫度。

微側了頭,顏律若避了開去,細弱呼吸之聲,昭顯此刻身體狀況,「我不愛吃藥!這幾日你喂的藥多,又甚苦。今日清醒,只覺滿腔苦味,頗覺難受!」

「怎會?」女苑收回手,緩緩道︰「你乃風寒侵肺,我以荊芥,防風,羌活,金銀花,淡豆豉,蔥白,桑葉等,宣肺解表。藥雖苦了些,卻是治病良藥!」言語間已轉了身,端了藥碗遞至顏律若跟前,「喝吧!」

正漸入冬,萬物蕭索,寒風冷冽,然沉香谷內,仍覺溫暖如春。顏律若接過溫熱的碗,暗嘆一聲,淡淡的儒雅暖意,卻似勾起心底無言觸覺,顏律若強壓心頭一抹異樣,淺淺飲藥。

「本你身子沒這樣虛弱,只是昏睡數年,體質偏虛。綠衣雖為你尋藥調養,短短數月,卻未復原。再又近日煩擾事頗多,你勞累過甚,又風邪入體,方生此重病。」女苑輕聲道,自帶恬靜暖意,「你既蘇醒,身子當是無恙,只需好好調養便是,再數月,便如常人一般無二。至于你的右手……」

忽聞破碎聲響,女苑凜神,卻見顏律若摔了藥碗,扶著床邊嘔吐起來,直欲將肝膽吐出來。女苑忙靠了過去,伸手觸踫額頭,驀然一驚,竟比昨夜更燙了!一邊輕拍著顏律若背脊,一邊執其左手診脈,雙眉微蹙。

顏律若癥狀,乃為風寒侵體,發熱較輕,惡寒明顯,一般無汗,且兼有頭痛,肢體酸痛,鼻塞流清涕,口不渴,咽喉不痛,脈浮緊等,治療上當以辛涼解表、發汗退熱。

體質高燒,能使皮膚毛孔閉塞,邪氣閉戶,無從排解時醫者常用方法,當以刮痧使毛孔開瀉,釋放體內邪氣,亦退燒之功效。女苑蹙眉,猶豫須臾,便自懷中取了東西,解了顏律若衣帶。

是夜,綠衣于噩夢中驚醒,數年前畫面,又重復眼前。綠衣緩緩坐起身來,撫了撫胸口。

胸口,仍時常會犯著莫名的疼痛,疼痛到銀針亦握不住,然他,卻從未與任何人提及。綠衣靜了靜心神。自荒神至沉香谷,又曾中金剛石之毒,牽引毒性,他體內的毒,倒愈發激烈了。恍惚憶起那年,初見荒神情景。那年他下的毒,至今未解。綠衣緩緩站起身子,輕輕顫抖起來。

扶了床沿,綠衣小步望門邊去,此刻,僅有映月湖能緩解周身疼痛,這些年來,亦是映月湖獨特水質,壓制體內毒素,未見擴散。筋脈漸痛,陣陣侵襲,直入骨髓,蔓延四肢,行路的氣力亦被殆盡。緩步往門邊去,用力拉開門,竟見門外站著一人。

「是你!」綠衣見她,頗是驚異。那人亦是怔愣片刻,方回轉心神,拉了綠衣手臂,越欄而出。耳畔風聲作響,刷刷而起,夜風刮著面頰,竟不覺得疼。那人輕功頗是不錯,轉眼便至映月湖上方,那人忽的松了手,只聞「撲通」一聲,綠衣落水。那女子水上輕點,復又轉回岸邊。

著了墨綠衣子,夜光之下,折射幽冷的光。月光鋪灑面容,形容清冷,冰冷不敢靠近,那雙眼眸,更添幽深。那女子冷冷望著湖面,凌波動蕩,撲通作響。粼粼湖面,幽暗清冷,甚覺寒意。

半晌,綠衣方浮出水面,不住喘氣。流水順著面頰而下,更添幾分落魄。然綠衣面容卻再無先前痛苦之色,神色自若。待緩了氣息,方與岸邊女子道︰「你謀殺麼?就這樣將我丟下來!」

岸邊女子只是冷笑,緩緩道︰「若我不來,只怕你要痛死在房里了罷!這幾年,不知見你毒發多少次,每次你都避著他們,卻每次被我撞見!」轉而換了語氣,「怎的?金剛石對你損傷那樣大!這些日,我見你毒發,倒愈發頻繁了!」

「我痛苦我的事,何苦你來操心!倘若我真心解毒,花個三年五載,倒是能解!只是我何苦解這毒!解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和著水流聲響,雜亂沉寂。綠衣水中沉浮,微闔眼眸,「與其擔心我,還不如擔心擔心阿若!听說,今日阿若病情,愈發嚴重了!你朋友托你保護他,你莫不盡心!」換了語氣,輕皺了眉,「不過風寒,竟生了這樣重的病!卻該換換藥方了!」

「有女苑照顧他,何苦我來擔心!女苑乃神醫千岩子嫡傳弟子,醫術自是不錯!何況我見他二人……」言此,便不再說下去,唇邊,亦添些許笑意。

此話綠衣倒听得清楚,怵然睜開眼眸,微抬了頭,緩緩道︰「怎的?你知道女苑之事?莫非你亦認得千岩子老先生麼?」

「怎不認得!千岩子老先生不愧為神醫,醫病醫心!卻偏偏教不好辣手毒醫荒神這個徒弟!」那女子正要再言,卻忽的換了語氣,「前幾日我入西野,大月與大宛正開戰,城中混亂。慶柔山莊乃西野大家族,自出力不少。我掂量著,只怕顏質卿莊主,亦盼著顏律若回去罷!我卻擔心,如今他並非真正的顏律若,屆時回去,是否會被人識破?」

聞言,綠衣輕笑出聲,「為阿若易容之人,亦乃神醫千岩子弟子!我倒不擔心阿若,他為人甚機敏睿智,又有風舞在他身邊,何須擔憂!何況,我本決議明年便讓阿若出谷!」夜風輕送,拂過濡濕衣襟發絲,甚覺寒意。卻見綠衣忽的抬了眼眸,又道︰「怎的?你見我,僅為此事?」

一陣風襲來,夾著寒意,頗是清冷。卻見那女子靜默片刻,方伸手入懷,掏出一樣事物,「我來,還你這個!」伸手向前。一方玉簡。

「女曰雞鳴,士日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兔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那女子緩緩念出此詩。方形翡翠玉簡,底色純正,可見是上好貨色。這首小詩分明是一刀一刀刻上去的,每一刀都極是小心,也刻出那人的心意。

綠衣盯著這方玉簡,神色寂靜。曾以為弄丟了它,未料到,竟又尋到了!怵然起身,水聲驚起,踫撞聲響,雜論無序。卻見綠衣急步往岸邊去,一把搶過來,于手中反復的看,生怕再不見般!

「怎的?女子送的?這般小心!」那女子緩緩後退幾步,道。

綠衣心思皆在這方玉簡上,不知是否聞她之言,只輕輕點了點頭,復又怔愣。半晌,方抬起頭來,直視那女子眼眸,緩緩道︰「「她比你厲害!」說這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上去,「也比你漂亮!」

剎那無聲,那女子靜默片刻,又道︰「她便是你愛之人?」沉眸思慮,「莫非你的毒,竟與她有關?」

夜風侵襲,拂過濕透的衣衫長發,甚覺寒意。綠衣斂了笑意,望向她的眼眸,平添寂靜、幽深、琉璃笑意,這是平日未見的綠衣。瞬間怔愣,綠衣卻已換了神色,微微蹙眉,︰好冷!若在這般下去,只怕我與阿若一般,亦得為風寒受累罷!「收玉簡入懷,徑自離去。

映月湖旁,獨留那女子一人,望著綠衣離去方向,暗嘆一聲,靜默離去。

今夜月色不甚明亮,雲層甚多,交接光輝鋪灑而下,時而清冷,時而幽暗,平添莫名心緒。綠衣回沉香水榭時,丑時剛過,襯著朦朧月光,水榭內外,顯得愈發詭異起來。

綠衣居二樓右側忘心堂,襯著月夜,踏樓而上,推門進去,滿室漆黑。模索至案前,燃了燈,光芒撲閃,間或跳躍,房內情景,更添朦朧。綠衣抬首,見窗柩靠著一人,驀然一驚,「三更半夜不回屋,在我房間作甚?」

聞言,風舞眼眸含笑,帶了莫名神情,緩緩道︰「那你呢?大半夜里,竟不在屋里!」不禁上下打量綠衣兩眼,「怎的,又去映月湖了麼?甚少見你夜間往湖邊去,這幾日,你倒去得勤!」

卻見綠衣繞過長案,往屏風後邊去,風舞緩緩背過身子。「記得我出門時,子時過半,亦是半夜。此刻回來,你卻在我房里,我倒該思慮思慮,你究竟何等心思!」聲音透過屏風,靜靜傳來,「早間听說阿若病情愈發重了,怎的,你竟不去看他?倒來在意我這閑人!」

「有女苑在,何須我擔憂!早間女苑曾為他刮痧,隨後施針用藥,體溫已將了不少!現下正于清心堂照顧著!我睡不著,便來看看你!」風舞緩緩道,眉眼見已換了神情,「你休要岔開話題!這幾日你往映月湖去得勤!難不成真為顏律若往水底尋藥去?我卻不信!怎的,可有何事瞞著我麼?」

言語間,綠衣已緩緩至屏風後出,輕輕整理長袖衣襟。風舞緩緩回轉身來,直視綠衣眼眸,「怎的?還欲瞞下去!綠衣,沉香谷內,你、我、阿若、女苑,俱是習醫之人,我足足呆了五年,阿若,細算來亦有兩年,倒是女苑,才來數月!」

「你說這些作甚?」言語間,綠衣已于案前坐下,手執長巾,擦著濕發。

卻聞風舞又道︰「你可曾知道,數月前你中金剛石之毒昏迷,那幾日,顏律若日日為你診脈,醫書亦翻了許多,以他能耐,你猜結果如何?女苑雖僅呆數月,但她畢竟乃千岩子弟子,得其真傳,解金剛石之毒,她出力亦甚多!」

「還有我!我非愚鈍之人,沉香谷數年,每日與你朝夕相處,怎能不知?」言此,風舞唇邊莫名笑意,只眸色卻半分笑意也無,「瞧你每日小心,竟以為我等幾人皆是愚魯麼?」

「心照不宣便好,何苦說出來!」綠衣放下長巾,抬頭直視風舞眼眸,「且不論這個!倒是阿若,依我推測,明年慶柔山莊莊主便會要阿若回去罷!以他醫術,尚缺些火候,屆時又得冒充旁人,便當了解些顏律若往日生活習性。」眸色微變,「倒是你,即為阿若丫鬟,便當事事上心!屆時阿若假顏律若事敗露,風舞,你當你還能保全?慶柔山莊偌大名聲,只怕亦毀于一旦罷!」

燭火跳躍,折射暗淡的光,竟覺幾分迷離。聞言,風舞卻忽的止了言語,垂眸片刻,方踏前幾步,于綠衣對面坐下,道︰「前幾日,收到母親的飛鴿傳書,言西野城中頗不太平,大月與大宛交戰數月,不分上下,雖寒冬已休戰,但明年定會卷土重來。母親說,定要明年交戰前回去!」

聞言,綠衣微皺了眉,「你母親知曉你的……」頓了頓,換了語氣,「還有誰是不知道的?」

「父親和幼弟!」風舞緩緩道︰「母親與大姐二姐皆心知肚明!」

綠衣點點頭,竟不再言語。長發半干,散著微微涼氣,綠衣將長巾擱于案上,霎時間,二人皆未言語,只見燭火閃耀,折射莫名的光。風舞微垂了眼眸,瞧不清情緒,卻是黯然神色。須臾,驀然立起身來,後退幾步,轉身開門去。

「風舞!」臨關門一瞬,綠衣忽的叫住她,風舞回過頭來,綠衣正抬頭望著她,「有些事,不必挑明了說!有些事,不必理解,不必知道!」沉了聲,「你知道麼?」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與卿再世相逢日最新章節 | 與卿再世相逢日全文閱讀 | 與卿再世相逢日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