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七章 顏府(下)

作者 ︰

顏律若初至西野,路尚且生疏,一路問了許多人,方找著傳說中的春風客棧。進門直奔櫃台,言找寫意公子,卻見掌櫃以異樣眼光將顏律若上上下下打量好幾番,方道︰「我看公子也沒什麼病啊,找寫意公子作甚!」轉而側身嘀咕,「怎今日找寫意公子的人這樣多!」

這話卻讓顏律若細細听了進去,不覺暗道寫意于西野竟識得這樣多的人,當下也未多慮,只道︰「寫意公子可在房中?」

那店掌櫃還是一副「我不想告訴你」的模樣,重重搖了下頭,道︰「不在!」

「當真不在?」顏律若又問了一遍。

「當真不在!」

難得今日不用待在府中,特意來尋他,竟然不在!看那掌櫃以防賊目光將他盯得緊緊的,顏律若不僅苦笑,亦無意再待下去,只道︰「若寫意回來,告訴他,顏律若來找過他。」

「顏律若!」

許是這個名字讓他太過震驚,店掌櫃驚聲叫出來,忙拉著顏律若衣袖。顏律若回頭,店掌櫃早換了一張臉,諂媚道︰「原來是顏少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漏了大神!只是一位姓白的客官交代在下,若有人尋寫意公子,都這樣說!」

顏律若此刻無暇听掌櫃解釋,又問︰「寫意當真不在?」

卻見店掌櫃帶著僵硬的笑容,道︰「寫意公子當真不在!今日過了晌午,便出了門去,到現在還不見回來,他的那兩個跟班也一同跟了去,一樣是不見半個人影。」言語又壓低幾分,「樓上還有兩位尋寫意公子的呢?我說人不在,偏不信,非得上樓去看!」

以至丑末,風停了,午時熾烈光熱亦消減些許。顏律若只輕輕應了一聲,轉身離去瞬間,竟與人撞了滿懷。

「呀……」

一聲驚呼,顏律若忙扶著身前腳步趔趄之人,脂粉香氣撲鼻而來。那人在顏律若攙扶下,須臾便立穩身形,待她抬起頭來,只見一雙深邃的雙眼映入眸中,不覺有些痴住。顏律若見她站穩,便松了手,只道了聲「小心」便自離去。那人回頭望著顏律若漸漸遠去的背影,輕皺了秀眉。

店掌櫃仍是諂媚的笑,道︰「牧小姐,光臨寒棧,是寒棧的榮幸,不知牧小姐有何指教?」

牧瀲回頭望向掌櫃,柔聲道︰「寫意公子可在?」

「牧小姐也尋寫意公子?真巧,今日來尋寫意公子的人還真都挺厲害的!」店掌櫃滿是驚異的語氣,見著牧瀲疑惑望著他,又道︰「剛才那位顏少爺,也是來尋寫意公子,還真趕巧了!」

「哪位顏少爺?」牧瀲問道。

卻見店掌櫃揶揄望了牧瀲一眼,復又移開了目光,恭敬道︰「慶柔山莊少主顏律若,顏少爺。」

牧紀元真真氣糊涂了。那個不听話的妹妹,竟然就這樣偷偷溜出府去,也不怕父親發現了責罰。細細想來,卻是自己的錯。

前幾日自己將從寫意那討來的法子告知牧瀲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整日在廚房折騰,變著花樣為父親做膳食。眼見父親因此胃口漸漸好起來,牧瀲心生歡喜,常鬧著要來感謝寫意公子。之前是攔著沒讓出門,沒想到她今日竟偷偷溜了出去。

也罷,正好自己亦要向寫意公子表達謝意的。

正自煩悶,卻見一人攔在身前,問道︰「請問,將軍府怎麼走?」甚是客氣。

牧紀元定楮看著眼前這人,眉目甚是清秀俊逸,衣著也是不俗,只是很是陌生,該是外鄉來客。只近日西野戰況吃緊,又何來外鄉客!牧紀元留了心思,向來人指明了將軍府去向後,道︰「城中近日頗不太平,閣下路途不熟,還是小心的好!呆在自己府中亦或客棧,免得徒然災禍!」

卻見那人含著淡淡的笑,道︰「只是許久未回家,街道也改變許多,未再認得罷了!多謝關心。」只微點了下頭,便要擦肩離去。

牧紀元本是淡淡瞧著,錯肩一瞬,瞥見那人肩頭的東西,心頭一驚,牧紀元連忙轉身,迅猛伸手扣著那人左肩。那人防備之心亦甚濃,用力一個轉身便掙月兌了牧紀元控制,回轉身來防備的直盯著牧紀元。

牧紀元暗叫一聲不好,卻只含了淡然笑意,解釋道︰「兄台誤會了。只是你肩上的東西很是眼熟!」

那人往自己肩頭望去,竟是一支碧色玉簪。那人伸手將簪子取下來,遞到牧紀元手中,牧紀元接過,卻听那人道︰「剛才那位小姐不小心摔倒,我只是扶她一把!」

「原來如此。」牧紀元輕念出聲,「剛才冒犯了。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心里卻在琢磨,好個冷漠的人,即便裝的和善,骨子里的那股清冷疏離之氣卻還是在的。那種即便不說話也亦能有強烈存在感的人。

「顏律若。」

牧紀元的表情一瞬變得有些怪異。顏律若好奇打量對方表情,他從不知,顏律若這三個字,在西野竟如此有影響力!卻見牧紀元只失神片刻又恢復如常,恭敬道︰「原來是顏公子,失敬!」說這雙手作戢,道︰「在下牧紀元,幸會!」

至牧瀲離了春風客棧,蘇探晴與白千夕方從樓上下來。店掌櫃見他二人,又換了刻薄臉色,不耐道︰「不是說人不在麼?偏不信!現在信了罷!看完了趕緊走,打擾我做生意!」言語便換了小二趕他二人出去。

卻見白千夕伸了手至店掌櫃跟前,掌心一個銀元寶,店掌櫃見了銀子,面色瞬間變了,只諂媚道︰「客官想問什麼,直說便是。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白千夕只含了淡淡笑意,緩緩道︰「方才那男子,是誰?」

「他便是慶柔山莊少主,顏律若啊!近幾日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之人,便是他了。城上殺敵,救寫意公子。姑娘難道不知道麼?」

白千夕瞥了他一樣,又道︰「那女子又是誰?方才見你神色,可是怪異得很!」

卻見店掌櫃抬首急急瞥了白千夕一眼,復又垂下眉去,「她便是刺史大人家的三小姐,刺史大人幼女,前些日三小姐繡球招親,夫家便是慶柔山莊少主,想來不久便會結成親家了罷!」

未婚夫妻!白千夕暗笑,當真是出有趣的戲呢!顏律若肯不肯娶她,卻是未知之數!轉而換了笑意,將銀子拋到掌櫃手中,「是你的了!」便踏步出了客棧。

蘇探晴于白千夕身後,見她離去,心思明了。方才下樓時顏律若正在樓下,白千夕見著他,便急急躲了起來,直到那位牧小姐亦離了開方才出來,之後又細細問了他二人身份。看得出來,白千夕對那名喚「顏律若」之人頗是關心,想來是舊識,卻不知為何躲著他!

蘇探晴亦含了淡淡笑意,緩緩出去。有空定要會會那顏律若,待看何許人也!

由蓮花山經雅蘭而至夕顏,山名雅致,山景絕色,山勢奇異。一路同行四人,又加著軻依劍,于夕顏山頂涼亭歇著。此刻已是申末,日頭漸漸落了下去,歇息會兒,便要回城去了。

軻依劍提了酒壇自灌了滿口的酒,豁然成飲。其四人皆無人與他說話,亦是他獨自坐了一旁,駱弈楓與寫意于其對面,流雲與白風夕分于兩側。卻見駱弈楓緩緩靠近了寫意,悄聲道︰「你會不會疑心人是我帶來的?軻將軍願收你為己用,偏偏我與你交好!」

卻見寫意微微側了頭,轉而低聲笑道︰「方才初見時,倒是疑心過你,只是後來想清楚了,便知並非你安排的。你亦定無此心思,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聞駱弈楓並未出聲,寫意靠得更近,「雖說你我只見數次,但我亦瞧得出來,你是極不願與軻將軍來往的!」

「軻將軍為人,確是甚讓人佩服的,尤其他那忠君報國之心!只是我等閑人,定受不了軍中約束!」言罷,駱弈楓便坐直了身子,轉而與軻依劍道︰「如今城中戰事吃緊,軻將軍卻與我等閑人閑晃了一日,想來非是登山散心罷!有話可要直說,不然天就黑了!」

日頭西沉,霞光更顯艷麗,風亦漸漸大了,夾了絲絲寒意。卻見軻依劍揚手將手中空了的酒壇扔了出去,破碎之聲響起,方道︰「那日與大宛交戰,你不顧一切奔上城樓,緣由為何我略略知曉,只是想問你,城樓上救你性命的顏律若,你如何認得他的?」

「僅為此事?」寫意疑惑一句,復又輕笑出聲,緩緩道︰「不認得。城樓之上,亦初次相見。不過我倒知曉他乃慶柔山莊少主。怎的?軻將軍來此,竟為此事?」

聞言,軻依劍只淡然一笑,「不過突然憶起,隨口一問!慶柔山莊少主出門學醫,時隔數年卻于此刻突然回來,想必是學業得成,不僅醫理精進不少,更練了一身了不得的功夫!」言語間細看寫意神色,「如此人才,將來必成大器!我倒好奇,出門數年,去過哪里,學了些什麼?」

晚風侵襲,涼爽與寒意交織,樹葉搖擺,已變幻一種墨綠色澤。聞言,寫意並未言語,只含了莫名笑意,駱弈楓卻是早已將頭轉向別處。須臾,卻聞軻依劍又道︰「寫意公子乃大月醫術國手,醫術精湛,甚少人敵,我今日來,確實唐突,但是,我仍是想請你幫忙,救一個人!」

「救人?寫意微微詫異,「能讓軻將軍猶豫這樣久,想必這人是極難救治的罷!卻不知將軍府中,何人身患奇癥?只是西野戰事未平,而我又非時刻時刻得閑,未必幫得了將軍。」末了已換了平靜語氣,神態寂然。

卻見軻依劍只含了淡漠笑意,沉聲道︰「江湖中人從未有人知曉寫意公子來處,然我卻知,寫意公子入西野,究竟為何?」頓頓了頓,已換了語氣,「那人不在西野,我知你將要游歷四方,屆時你入北越,便入茗湘林苑尋他,我安排人為你接見!」

夕陽漸落,殘陽如血,更顯鬼魅,艷麗光芒斜斜鋪灑而下,寫意微眯了眼眸,立起身來,「只是,我為何要幫你?你既知我來由,便知我如今甚少為人診病的,我亦再無此精力。若非自願,便得付得起我要的酬勞!」

「你我可做一筆交易,籌碼任你開,只要我力所能及!」軻依劍亦立起身來,直視寫意眼眸,「只是我要言明,救他,不能讓旁人知曉,不能問他身份,亦甚是危險。若被有心人知曉,你會死!」

寫意回首,與駱弈楓匆忙對視一眼,待回轉頭來,已是柔和神色,「容我考慮幾日,幾日後,我定當給將軍一個滿意答復!」

「好!一言為定!幾日後若你有答案,便來將軍府尋我。靜待佳音!」言了此句,軻將軍便告辭,踏步回去。出城一整日,想必城中,定頗多煩擾罷!

待其身影消失,駱弈楓緩步至寫意身側,卻見寫意含了淡淡笑意,微微側首,「我不信我救不了他!」

待回府,戌時將過。顏律若獨自走在廊下。夜里雖然山莊各處皆點了燈,但總有些光亮到達不了的地方,像極了心深埋底陰暗角落,寂寞獨守,呼吸滯凝。顏律若笑看朦朧,以前不知見過多少次,一樣的情景,不一樣的心境。

今日本來無事,顏律若便去尋寫意,誰知寫意不在,便打算去將軍府見軻將軍,誰知道軻將軍亦不在。二人約好了的麼?想找人說話時,竟然一個也找不到!這種感覺很不好呢!顏律若低頭緩緩前行,見著前方突然出現的一團陰影,怵然抬了頭。

駱弈楓正站在他跟前,笑道︰「回來了!」

表哥!顏律若心頭思慮至此,已含了淡淡笑意,輕輕應了一聲,卻听駱弈楓又道︰「下午你不在府里,有一封你的信。」說罷自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至顏律若手中,抱臂靠于欄桿之上。

顏律若接過信,打開來看,只寥寥數字。

顏律若︰

多謝那日你仗義相救,方留此性命。我欠你人情,將來,你可來討。

寫意

顏律若輕笑一聲,收起信來,方听駱弈楓又道︰「寫意說話甚少這般直白清冷,平日對人,亦只是柔和而疏離的。怎的,你得罪他了麼?」隨意一句,卻驀然記起今日軻將軍竟那般小心拐彎問他情況。

夜風侵襲,將白日灼熱之氣散去不少。顏律若亦斜靠欄桿之上,靜聲道︰「我與他剛識得幾日,甚至僅見過一次,又何來親近之說?表哥誤會了罷!」又一陣風襲來,顏律若微闔了眼眸。

「我與表弟倒是自幼相識,不知為何表弟對我亦疏離得很?這緣由怕是不通!」說這靜默片刻,駱弈楓微微換了語氣,又道︰「不過你與寫意個性相差這樣多。寫意本就柔和性子也不足為奇,倒是你,明明疏離漠然的性子,怎會與寫意僅見一面,就這般熟稔?著實不通!」

寫意。提及這個名字,顏律若不禁憶起那雙眼楮,同樣溫柔包容的雙眸,深邃到不見底,透著點點看透世事的無奈,何其辛酸?何其不幸?像極了那人眼眸,此生最愧對之人。顏律若當下亦未遲疑,只道︰「感覺罷!感覺是同類,便會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即便外表如何不一樣!」

「同類!」駱弈楓輕笑出聲,「或許你二人真的很像。一樣外表無害骨子里深不可測,偏偏自己卻不知道!只是幾年不見,表弟真的變了好多,不僅個性,連容貌亦是,與記憶中相差甚多!」幾分戲謔神情。

顏律若只是看了他一眼復又闔了雙眸,再不理會。這個場景,好似何處見過?似個大雪紛飛的冬季,他與他的弟弟,便是靠在欄桿前,一邊談天一邊看雪,多久前的事?現在卻怎麼樣也記不得了!

夜色稠密,墨般濃黑,平添莫名思緒。「險些忘了,舅舅找你,在書房等你。」

「什麼事?」思緒被打斷,顏律若睜開眼,好奇問了句。

駱弈楓只含了莫測的笑,「自己問舅舅去。」

顏律若徑自去了書房,駱弈楓仍是靠在欄桿上靜靜吹著夜風,連姿勢亦不曾變過。

以多年識人經驗,駱弈楓相信,他的這個表弟,將來的成就,絕對在他之上。倘若一心學醫,心無旁騖,定能撐起半壁天。只是他的個性,駱弈楓微皺了眉。冷漠疏離背後散發著點點毀滅氣息,卻太過微弱,太過脆弱,不易為人擦覺。但若有人喚醒了這股氣息,有人逼他,後果如何,實難揣測!

感覺是同類,便會自然而然走到一起!駱弈楓含著淡淡笑意,眉頭卻舒展不開。莫非他亦看見寫意溫柔背後那一股危險氣息了罷!即便不懂武功,眉宇間亦隱藏著懾人涼意,那是與生俱來的冰冷氣息,再掩飾不去。

夜風倦倦侵襲,將駱弈楓的思緒吹得格外清晰。不遠處的書房,自顏律若進去後一直靜悄悄的,只在片刻後傳去一句氣憤的話︰

相親!你干嘛不去!

廊下,駱弈楓苦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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