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一章 迷迭(上)

作者 ︰

正是烈日炎炎,灼熱難耐之季。

整個西野籠罩在一種難抑的煩悶里。這滾滾而來的熱流,和著鼻息間吞吐沉郁的氣息,似要將人的意志消磨殆盡,連最後的一絲清明的思緒也不留。這里生活的人們,卻是早已習慣這如煉獄般的氣候,每日正常勞作,一刻也未停下。

倒是寫意一行人,常年生活溫柔多情之地,何曾感受此等灼熱之感!白風夕倒還好,他在外漂泊這些年,自是什麼都見過,意志力亦甚為強悍,流雲卻稍稍差了些,而最苦的便是寫意……若非因故停留西野,寫意何來遭這些罪!

一大早,白風夕便自去了留春館,獨留流雲于寫意身旁照料。自前幾日巧遇敵軍,又與端木隱之交手,歸來後,宿日舊疾竟隱隱有發作之象。寫意斜靠窗邊,清涼的風時斷時續,感知其冰冷,盡量放松身體。此刻流雲正于房中收拾,寫意淡淡看著他,忽的道︰「流雲,你何時習武,我竟不知?」

聞言,流雲回轉了身,方見寫意靜靜望著他,周身籠罩在一股奇異光芒里,透著點點不真實,柔和卻刺眼。流雲不覺移開目光,「這……我……以前偷看別人練功,學過些許的!」

「是麼?我只知你適合學醫,亦甚喜醫理之道,竟不知于功夫方面,亦有這般天賦!那時見你,還以為苦練許久的!」寫意淺淺含笑,換了話題道︰「軻將軍托人送來的龍鱗你擱哪兒了?將它收好,放在那銀色匣子里。」言語剛落,正見流雲打開原來存放龍鱗的匣子,龍鱗卻已不見。

流雲平靜雙眸,此刻卻甚覺憤怒,只用力將那匣子一摔,壓抑道︰「少爺為何總這般容忍他?他在需要少爺你時才會請你幫忙,與你交易,卻在利用完後,或殺或離去!他是殺手,更曾險些置少爺你于死地,少爺為何仍這般信任他?」

當初白風夕當胸一劍,將寫意身體嚴重摧殘,此後若是動怒或是劇烈運動,便會喘不上氣,胸口亦是劇痛。可他卻在此五年後請寫意幫忙,請求救一個人,給出的條件,便是保護寫意十年,任寫意差遣。而寫意此行,卻有一半原因是為他!

聞言,寫意卻似不覺,只輕輕換了個姿勢,緩緩道︰「算了罷!他總疑心我不願盡力救他妹妹,此舉,不過以防萬一罷了!」流雲不覺望去,只見琉璃雙模,瞧不清情緒。卻見他忽的與流雲道︰「你跟著我,可是亦有所圖的?流雲,仔細答我!」

時辰漸過,溫度漸漸升了起來,即便開著窗,亦覺炎熱,不多會兒,流雲額上,便積了許多細密汗滴。見流雲回首,寫意只含了莫名笑意,微側了頭道︰「比如傳世醫書、醫藥寶典、行醫手札等的?別人羨慕眼光與自豪感?單純依靠于我,有人養著你?亦或如旁人一般,總想著算計我?可曾這樣想過?」眼色琉璃。

此言何意?聞言,流雲站直了身子,神色怔愣,從未想過,自己能瞞過少爺!如此轉念,不覺黯然,只道︰「以前,是有些什麼的!現在……」頓了頓,「亦有些什麼的。我只是不明白,少爺為何仍留我于身邊?」微微側開了目光,低語喃呢,「我曾害少爺不止一次,為何少爺仍留著我,還如此真心教我醫術,為何?」

流雲心下黯然。寫意如今這般孱弱的身子,有一半是他過錯!寫意心中清楚,卻從加以責怪,何況報復!卻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覺憶起十年前,十三歲的寫意,將七歲的自己從泥濘坑里扶起來,親自為他洗澡,為他換衣,為他做他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為他徹夜未眠,守候床前哄著驚恐的他睡覺,也是他對他說了此生他認為最溫暖的話︰以後你就呆在我身邊,跟我走,不必再挨餓受凍,不必受苦!我將我所學,傾心傳授與你,你也會有強大的一天。

那時的寫意,笑得很好看,像柔和的光,讓人不自覺深陷進去……

風一陣陣透窗而過,吹散了屋里不少煩悶的熱氣,連著人的心境一瞬也變得好了許多。沁爽的風,寫意額前劉海亦隨風舒展,那低垂而柔順眼眸,如霧般朦朧,那般不真實。寫意只將目光投向光滑窗欄,將身子蜷抱得更緊,柔聲道︰「我寫了封信,你去慶柔山莊,交給顏律若,若他不在,便去將軍府,定要親手交給他!」

些許疑惑,流雲仍擱了手中活計,接過信便自往慶柔山莊去。寫意靜靜看著他離去身影,待其走遠,無聲關了窗。窗欞上還停留的縴細的手指,微微的顫抖。

此時身體的劇痛已到及至,寫意扶著窗欞欲站起身來,往床邊靠去,卻更加劇了身體的疼痛,冷汗潺潺而下,須臾便侵濕了衣衫。寫意只是緊緊咬著雙唇,不發出一聲申吟,疼痛的力道全轉移到雙唇上,那麼用力,似要落下血來。

寫意扶著靠牆的櫃飾,一點一點往床邊移動。這些日,從一開始為百姓診治,之後救治傷病,然後滿山尋藥,後來又為軻將軍之事費勁心神。這許多事,他身體已不堪重負,又思慮過多,已是再堅持不住!

屋里香味愈見濃郁,寫意清楚,這是曼陀羅花香味,亦是他一生擺月兌不去的夢魘。平日里,這種味道極是淡雅,帶著飄若出塵的味道,然只有發作時候,這香味莫名濃郁,亦將寫意帶入了煉獄!

卻听 啷一聲,花瓶碎裂聲響。身體疼痛蔓延全身,站著亦是無力,摔倒在地上,房間正中央的方桌,將他阻隔在門口的視線之外。

寫意伏在地上,指甲在木質地板上留下淡淡抓痕。眉頭深鎖,一張臉變得煞白,不似人間顏色。那兩年為藥人時間,記憶深處的屏障,那個人,是他的親人,卻下得了手!或許他不只做了兩年藥人,仿佛從一開始,他就注定為藥人而生……

心苦到及至,眉頭亦越皺越緊,疼痛侵染的四肢,輕微的移動亦仿佛痛到骨髓去。寫意只是盡力保持蜷縮的姿勢,那點微末的安全感,卻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東西。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寫意的氣力一點一點消失,疼痛之感卻有增無減。

無力再緊繃著身體,刺痛的感覺一下蔓延到頭腦四肢去,啃筋入骨,將寫意最後的一點意志擊潰。那種胸悶的窒息感,那種徹骨的疼痛,總想找個地方發泄,想要分散這難抑的痛楚。寫意微張了張嘴唇,卻已發不出聲音。

那抹疼痛至極致的無力情景,連呼喊亦是蒼白。似煉獄輪回,無止無休。疼痛侵襲,意識亦漸變得模糊,可身體觸覺卻異常清晰,他只是痛苦,只是絕望,眼角落下一滴淚來。

緊閉房門突然推開,寫意已無力去看。門口的一人,在屋內環視一周,終看到倒于地的寫意。

軻依劍站在門口,將屋內的情景瞧得清楚,待發現寫意時,忙奔了過去,在寫意身旁蹲下,不覺蹙眉。伸手握住寫意脈門,卻引來寫意更劇烈的顫動。如墨的長發隨意散開,像極了心髒的突然碎裂,蒼白無力。幾縷發絲,黏在早已被冷汗侵濕的臉頰,頸間。

許是身體的溫度嚇了軻依劍一跳,軻依劍忙將手探向寫意額頭,冰冷的溫度,竟似沒有活人的氣息。軻依劍心下微急,無意瞥見因他的手而斜向一旁的劉海。軻依劍挑開他的劉海,眉梢一道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傷痕,平滑整齊。在這張柔和的臉上,猶顯突出。真的是他?軻依劍暗自緊張,卻又有一瞬不確定!將寫意微微側了身子,拉下了他衣襟。頸脖後方,是一個半大的落日形印記。

軻依劍忙將寫意抱起來,直往將軍府去。

十七年前,彼時的軻依劍尚二十出頭,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睿智與隱忍,凡是隱而不發,卻行事果斷,干淨利落。那時的他,已名震天下。行事頗有大將之風,領兵打仗更是才德兼備,經驗頗豐。敵軍只聞軻依劍之名,便已嚇破了膽。

那時的他,剛冊封為威遠大將軍,任命往西野駐守。正值西野與大宛情況日益緊張之際,雙方拔劍張弩,靜待其變。此行,軻依劍帶著十歲的弟弟,與三千多名忠義之士,繞道大月邊境,欲從後方直奔敵軍後方。

前後夾擊,一招甕中捉鱉,本足以讓大宛潰不成軍。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大宛竟出言,用百萬黃金買軻依劍人頭,一句話,激起多少江湖中人斂財之心!這是個巨大的誘惑,甚少有人抵御得了。

月鳴山。若要直通西野,此山乃必經之地,然此山太過高險,若無超強的意志與體力絕過不了,更有可能喪生崖底之下。跟隨軻依劍的三千將士不僅是忠義之士,更乃軍中精英。軻依劍懷抱幼弟,與三千將士,懷著必勝之心,緩緩踏上月鳴山。

大宛殺手,綠林流寇,浪蕩游俠。凡經不住黃金的誘惑,都積聚在這高險的月鳴山,只望能手刃了這人,日後榮華富貴,指日可待!這許多人中,亦有些因軻依劍之名而來。軻依劍弱冠之齡名震天下,如此幾年,聲名欲見大了,心中如何不嫉妒,亦想親眼見見這傳說中的軻依劍,掂量掂量他的實力。細算來,阻殺之人,比軻依劍所帶之人三倍還多!

因是初秋,山間風勢極大,伴著腳下殷實泥土的潮濕氣息,淡淡的平靜,仿佛與世隔絕。此處甚少人涉足,即便有大的動作,亦不會輕易為外人發現。殺手在風中撒了分量極輕的軟筋散,若不運力,絕不會為人輕易發現。

直至叢林深處,月鳴山的制高點。惡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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