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三章 淵湮(一)

作者 ︰

離開那日,正是立秋,氣候還夾著夏日的灼熱之氣,將散未散,徘徊著將這點難耐之氣揮灑出去。幸得已是夏末,即便如何炎熱亦不會灼熱難耐,盛夏的煩悶之氣亦早已消失殆盡。

一行四人,騎著馬,于崎嶇古道緩緩而行。這日氣候並不好,厚厚雲朵漂浮,陽光時而顯露時而隱藏,陰沉沉的,隱有落雨之勢。山澗風極大,從耳邊呼嘯而過,連近旁之人言語亦被吹散得模糊。

西野附近山嶺眾多,若非此處土生土長之人,著實難以分清山之形態,傳言後來有位才女為這群山繪圖命名,依傍山勢形態,以詩詞命名記載。這事曾在西野傳的沸沸揚揚,此後眾人亦以此為名,以為傳誦。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銀月。

此一行,乃往大月最富饒的州,北越,商人富庶,游客集散。直往而去,需連躍三山一湖,方至北越地界,曰︰蓮花、明星、芙蓉、銀月!

風舞將西野傳言講與同行之人听,卻換來流雲一陣嘲弄,「倒是你口舌生花,將人夸得這般好!再好,能越過雲間姐去麼?白白听你糊弄人罷了!」

「雲間姐?」風舞疑道,眸中亦現幾分笑意,「你那位雲間姐我雖未見過,只是她,陽沐儀,你莫看輕她!」輕笑出聲,「我與你這小不點說這作甚,難不成你懂!」駕了馬,漸漸往前靠去。

「是麼?」流雲追上前去,問道︰「那她是怎樣的人?」

風舞側頭,眸光流轉,一抹無奈,一抹戲謔,「她可是西野城中最美的女子!恆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文采出眾,德行俱佳,為西野諸男子傾慕。只是她早有傾心之人,旁人亦只得遠觀罷了!至于你,」橫了流雲一眼,「你便做你的白日夢去罷!」

驀然一怔,流雲臉竟不覺紅了,頗是無措,抬眼見風舞揶揄看著他,眸中亦現些許怒色,強自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我竟好奇了,我們與西野逗留數月,為何竟從未見過他?連提及亦是不曾!可不是糊弄人麼!」

一陣風過,耳畔刷刷聲響,搖曳如鬼哭,甚為驚怖。卻見風舞眸色瞬間黯淡,只道︰「她數年前突然失蹤,已然失了蹤影!」忽的望向流雲,換了神色,眸中亦添些許笑意,「如今正乃夏秋交替,夏天主心,當預防心髒病,切忌心緒平穩,否則心氣未養足,心氣受損,如此秋天便易患病……」

「你說這個作甚?」流雲不明其言語,打斷風舞的話。

只听她道︰「若夏季心緒不穩,秋季就易患瘧疾,寒熱交替,至冬季更會重復發病。」言此望了身旁的流雲一眼,「我倒要問問你,緣由為何?」

言罷,卻見流雲緊皺了眉,兀自思索,竟似毫無頭緒。風舞一旁瞧得仔細,暗含了笑,未再言語。

顏律若與寫意騎著馬于其後不遠處,二人言語亦听得清楚。顏律若只含了淡淡的笑,輕聲道︰「天人合一,養生之法。」聲音不大,卻正巧讓流雲聞見。風舞回首微瞪,顏律若卻似不覺,只微側了頭,向一旁寫意道︰「可是想起水雲間了麼?方才流雲提及她,你呼吸變了!

「陽沐儀與你頗有些交情,你當你如何得了今日?若非她戀人相救,當能如此?」風舞似不見身後二人細語,恨聲道。

正此,卻听流雲亦道︰「可是順時養心之法,切忌莫要大喜傷心,當保養心氣。」風舞回首,微露詫異神色,流雲又道︰「夏季為火,炎熱使人容易激動、發火。當適時發泄,使陽氣外泄,但亦不可太分。所謂的養生之法是適應自然而不是逆自然而行。情緒莫要激動,讓其慢慢釋放。」

寫意在後頭細細瞧著流雲反應,心底亦問問泛出些寬慰。將來,流雲定能夠獨當一面。顏律若亦將流雲的反應看在眼底,只道︰「這流雲,倒是很有求醫之心。」

「以前撿回來的一個孩子,還以為無依無靠!不過,他真的很有學醫天分。」寫意瞥了一眼一旁的顏律若,緩緩道。

「哦!」顏律若微微來了興致,「那你們如何認識的?」

天氣又漸漸陰了下來,才至未末,竟隱有落暮之感,陰沉昏暗,像下一瞬間便會黯淡下去。冷風四方而來,在這略顯隱蔽的深山,猶顯清冷。寫意攏了攏衣袖,望著阻隔光芒的山林,柔聲道︰「那年他才九歲,蜷伏在路邊,瘦可見骨,身上又骯髒不堪,看他模樣,想來多日未曾進食。我心生不忍,便將他帶了回來,之後便留在身邊。後來見他甚有學醫之心,便開始叫他醫術。」

陰冷的天,雖未落雨,然此陰寒氣候卻仿若利刃,直刺入人心底去。顏律若握緊了右手手腕,淡然道︰「是麼!」未再言語。寫意雖道得簡單,顏律若卻覺得,他二人之間,定非如此。

正自思慮,卻听寫意忽的道︰「風舞所言那人,你認識?」

卻見顏律若靜默片刻,皺眉道︰「想來是綠衣無疑了!原來故人竟會是她!」瞥見寫意詢問神色,顏律若又道︰「便是他給我新生,換我容顏,我視他如知己。他有位故人,想來便是那位陽沐儀罷!」

寫意只輕含著笑,緩緩道︰「綠衣?我倒曾听聞,乃沉香谷神醫,脾氣怪異,只不想,你竟與他乃莫逆!你醫術是否為他所傳?」顏律若輕輕應了一聲,卻听寫意又道︰「不知與端木隱之想比又如何?」

「端木隱之?」

寫意輕點了下頭,柔聲道︰「西野兵將軍醫,亦是很厲害的人物,總感覺他深藏不漏。駱閣主亦曾懷疑此人,調查于他。卻不想他竟是大宛奸細,後失蹤,再未見蹤影!」望向顏律若,「你沒見過他?」

顏律若搖搖頭,「沒有。」

端木隱之乃西野軍醫,識他之人不在少數,顏律若常于將軍府走動,竟未見過!寫意微皺了眉,正要言語,忽見四周叢林聲動,一群人自道旁涌出,攔住了此四人道路。風舞與流雲在前頭早早勒住了馬韁,寫意與顏律若見狀,忙將馬策到與他們並行的位置。

十數名路匪模樣之人將他幾人圍在中間,滿目肅然人均未出言,皆是一言不發,甚為心驚。靜默許久,卻是風舞最先按捺不住,「你們沒什麼說的?」為首的人微皺了下眉,風舞又道︰「比如說什麼‘此路是我開,此數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等等之類的!」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均笑出聲來。卻見那為首之人跨前一步,作了一戢,朗聲道︰「在下遲暮,幾位途徑我淵湮谷地界,自是要與我這淵湮谷之主打個招呼。」

一旁的流雲冷著張臉道︰「不知谷主所言的‘打招呼’是怎樣個打招呼?」

遲暮撇了一眼發言的少年,冷哼道︰「各位即來往蓮花,自是我淵湮谷貴客,在為東道主,自不能失了禮數。如此,請幾位上山做客罷!」

遲暮身材並不高大,身形更顯幾分消瘦,只是眼神頗為清冷,甚為冷冽,與周遭兄弟,倒是相差甚深。顏律若馬上瞧清此人面容,只覺心驀然一抖,竟險些跳出來!

是他,這番容顏,竟是他!難不成他已蘇醒麼?卻見遲暮將目光移到顏律若身上,無情淡然。只見顏律若輕含莫名的笑,與身旁的寫意道︰「今夜正好無處可宿,便至淵湮谷罷!」

淵湮谷。位于蓮花山頂,隱于山林之中,搖搖望去,竟無人知曉其所在。蓮花山頗高,越往上,地勢欲險,若要直通淵湮谷,一座搭于近山頂的獨木橋乃必經之處,一路上,顏律若將處道路記得一清二楚,寫意亦是留神,熟記了各處落葉的不同形狀。

葉子,亦如綠衣般麼?顏律若不禁暗忖!

待至淵湮谷,已過戌時,遲暮與身旁之人耳語幾句,便向著他們四人道︰「想來各位已是疲累,請先回房休息,等我為各位備妥酒菜,接風洗塵。」

風舞于遲暮之言很是嗤之以鼻,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盡是不耐。寫意身形疲累,流雲攙扶著他,要了間房便扶了寫意進去躺下。傾著身子,流雲靠寫意頗近,卻見寫意壓低了聲音道︰「若無要事,你便呆在房中罷!那人若要如何,隨他。倘若你硬要淌這道渾水,亦隨你!」

半晌靜默無聲,流雲半握拳的雙手,緊了又緊。寫意只微闔著雙眸,雖身形疲憊,卻是半分睡意也無。許是察覺身旁流雲的掙扎,寫意默嘆一聲,道︰「今夜晚膳我便不去了,你獨自去吧!」

默然許久,方听流雲道︰「我先為少爺煎藥!「言罷急急退出房去,竟覺幾分慌張。

彼時風舞卻正與谷中的一位小哥閑談,本性盡顯,見著顏律若過來,忙奔了過去,拉著顏律若手臂,往房間去,「相公,你將我一人丟在外邊,也不怕出了差錯,屆時只怕有得你惱!」

直到回了房,關上門,風舞才輕吐了口氣,自屋內唯一的方桌前坐下。神色布調顏,陳設素雅,倒有些講究。顏律若為風舞斟了杯茶,遞到她跟前,道︰「問到何事了?」

卻見風舞接過茶呷了一口,才道︰「淵湮谷以前我亦有所耳聞,並非大奸之徒,如今無故攔下我等一行人,必有緣由!」顏律若亦為自己斟了杯茶淺淺嘗著,風舞瞧了他一眼,神色怪異,「你可知,淵湮谷,向來便是有兩位谷主!」

顏律若忽的望向風舞眼眸,卻見風舞亦緊盯著顏律若,緩緩道︰「另一位谷主遲遲未露面,緣由許多。而我探得的是,遲暮為救另一位谷主,與一位神醫定下條約,留我等一行人于蓮花山!一個月,便是期限。」

那位谷主,究竟如何?竟讓遲暮無可奈何!不覺憶起那位與遲暮容顏相同之人。若是他,定不會這般受人要挾罷!定了定心神,只听顏律若忽的道︰「既然如此,稍後晚膳再試探便是。倒是你,切莫漏了馬腳。

「我!「風舞滿面驚異,怎會是她這位小小女子!見顏律若淡然神情,風舞不覺換了語氣,道︰」好啊,有你善後便好了!不過話說回來,將來可得麻煩你好一陣吶!相公!」

夫妻!顏律若苦笑,他怎會不知道他們適合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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