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二章 聖意(下)

作者 ︰

片刻,雨便停了,寫意尋了個由頭將流雲遣了回去,自己獨自留下來,賞雨品茗。雖說夏日雨景暴掠,並無甚可觀賞之處,然若另一番心境,卻亦是別樣情景。頸間傷口已然包扎,寫意靠了牆,姿態慵懶,好不愜意!

沉穩腳步聲自樓下緩緩而來,平靜輕緩,隨之而來是藥草特有的味道,沉重濃郁!寫意微皺了眉,苦笑一聲。

顏律若端了一盞湯藥放到寫意跟前,「甘草大棗湯,養心寧神。」濃郁味道撲鼻而來,帶著淡淡苦味。顏律若心道,方才拿了本食療醫書閑看,又正巧偶遇寫意,竟心生煮膳食之意!卻是第一次,不知味道如何?面上卻未露半分,對面坐了,靜看寫意反應。

卻見寫意只是靠近聞了聞,皺眉道︰「你做的?能喝嗎?」。頗是不信。

顏律若淺笑,為自己斟了杯茶,「方才去將軍府,方知幼弟與言昭一道回城來了,便一起說了許久的話。想來你是知曉的,明年春我便入宮了,本已落定,誰知慕和竟不準,爭鬧起來,竟說要與我比拼醫術,請軻將軍為證。」頓了頓,端了茶盞呷了一口,又道︰「甘草大棗湯,大棗八枚,甘草六克,將大棗,甘草加清水兩碗煎至一碗,去渣。想來不會差的!」

「不過不信你手藝罷了!」寫意輕瞥顏律若一眼,方執了調羹淺嘗一口,微蹙雙眉亦舒展開來,笑意漸濃,「味道不錯!」

甘草補中益氣,清熱解毒,祛痰止咳,緩急止痛,用于心氣不足的心悸,倦怠乏力,治心氣虛,常以之為主,配伍人參,阿膠,桂枝等同用。食物中毒常與綠豆,大豆煎湯服用。

大棗養血安神,緩和藥性,調補脾胃,常配伍甘草、小麥以養心寧神。

顏律若淺笑瞧著,不覺緊握右手腕處。須臾,雨便又落下了,潮濕氣息自地底升起,絲絲涼意,夾著雜亂音調,擾人思緒。見寫意擱了調羹,顏律若方道︰「慕和醫術本是不錯,只巧讓我贏了,他不服氣,便說過幾日便隨駱表哥一道回南迦去,定要外出闖蕩一番才行!」

桌上的茶已換成普洱,寫意斟了茶淺嘗一口,笑道︰「我瞧著,倒是你弟弟極舍不得你,我雖不曾眼見,但曾听你言之,心知必乃高傲的性子,難得他肯與你親近。」頓了頓,轉而換了語氣,「你今日如何往將軍府去?總不會為著弟弟罷!平日見你,亦知你絕不願意去的!」

「不過先前為軻將軍辦事,忙碌些許日,如今事了,倒閑了下來,整日呆在府里,甚少出門!」顏律若復又為自己與寫意斟了茶,端了茶盞,兀自飲著。

寫意卻來了興致,神情莫測,只身體向前傾了傾,低笑道︰「真的麼?近日我雖處將軍府,外頭傳聞卻未漏掉半分!」壓低了聲音,笑意漸濃,「那位千岩子嫡傳弟子,坊間言傳,頗是有趣,你若不說,可要我問你的貼身丫鬟?」

風舞?手不自覺抖了一下,茶水灑落。顏律若擱了茶盞,心頭一瞬無措,竟不知如何言語。若讓那丫頭去說,還不鬧得滿城風雨!不覺又念及綠衣,所謂「禍害遺千年」不無道理。再望寫意,顏律若淺眸含笑,道︰「分明你知道的,如何來問我?」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憶起那日,寫意收了方才一抹調笑神色,眸光漸趨柔和。二人離得近,顏律若自將寫意神情瞧在眼底,只道︰「那你呢?」見寫意神色一怔,顏律若淺含笑意,將右手腕握的更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日你自己說的,別裝不記得!」

風漸漸大了,寫意立起身來關了窗,又喚人沏了熱茶過來。顏律若驚異于他的細心,卻聞寫意忽的輕笑出聲,柔聲道︰「她溫婉卻含毒,能輕易了解別人的心,冬日陽光板耀眼。她的溫婉,似能融化千年寒冰,以為會一直溫暖下去!可她又是毒藥,那般心狠,認定的事便奮不顧身去做,哪怕丟掉性命,即便生命中再重要的人亦忍心傷害!可傷害過,她又會……」言語漸漸低沉下去,竟似陷入一抹迷離夢境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餃入鎦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雨聲細密, 啪作響,激起一抹朦朧色澤,現實與虛幻迷離里。顏律若緊握右手腕,一抹疼痛侵襲,直入心底,心頭那抹清明,激起往昔幕幕,真實而淋灕。

「世間有這樣的奇女子,教你念念不忘,我竟好奇了。」顏律若眸色漸深,心頭感嘆,微微岔開了話題。

凌波湖面,亭台樓宇,曾與她長廊嬉鬧,湖面劃舟,今日憶起,那般遙遠,卻又那般美好!寫意沉浸于這份柔和,恬靜安靜,「她叫水雲間。」

雨越發大了,毫無停歇跡象。街道上漸漸積起了水,一腳踏上去,水花四濺。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濃厚烏雲覆蓋,寒風肆虐,亦有些算不準眼前時辰。

估計快酉時了罷!顏律若抬頭望天,烏雲密布,一如此刻心境,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里呢?不覺苦笑,一抹無奈之色。側頭見寫意望著窗外蹙眉,心下已是明了,笑道︰「失算了罷!」言語立起身來,「走罷!送你回將軍府去!」

暴雨傾盆,透骨寒意流瀉,侵襲大地。持續好幾個時辰的洗禮,地面灼熱之氣亦被吸食殆盡,空余一片膩味潮濕和徹骨寒意。二人舉傘並肩前行,雨勢過大,即便二人貼的極近,衣袖仍打濕了大半。

寫意見顏律若右手一直隱在袖里,便接過傘來,邊道︰「既有了聖旨,何時入宮,可定下來了麼?」

「旨意說了,明年春方才入宮,倒是不急的。不過打算過幾日出門走走,屆時入宮,行規蹈矩,只怕再沒這樣逍遙時候!」顏律若似不願提及此事,只道︰「此次入宮,尚不知福禍,只求安好,莫再牽連旁人!」

顏律若如此答話,寫意亦未再問,思緒紛飛,不覺憶起上午見蘇探晴時,曾知他竟與白千夕有一模一樣紅玉。正猶豫著是否要問,忽聞顏律若道︰「本打算即日啟程的,偏又下了雨,想來得持續十數日的。如此,倒耽擱了!」

雨勢漸弱,那抹傾盆之勢,漸趨散去,然雨後陰寒,卻愈見濃郁了。須臾,便至將軍府,寫意門口將傘還給顏律若。

顏律若道別一聲轉身欲走,寫意突然叫住他。「多留數日罷!屆時我欲往北越去,一道同行罷!」

右手隱于袖中,略去那抹疼痛。顏律若微側了身子,笑點了頭。

牧紀元回府已華燈初上,眼前情景在夜色襯托下漸漸朦朧起來,帶著懵懂不知的神秘與新奇,忐忑不安。西野城夜市一如既往的熱鬧,忙碌一天的人們亦在這漸漸涼爽的夜晚休憩,帶著繁忙之後的倦怠,和對現在生活的滿足。

大宛從西野撤兵已有數十日,想必這幾月激烈戰事亦為大宛影響巨大,今日傳來大宛訊息,朝中政變,政局不安,具體如何,他們亦不甚清楚。大月將士只暗自欣慰,想來大宛數年,再不會與大月為敵。父親日日不斷將此間情況呈報汴京,未有疏怠,而今日,刺史府亦接聖上旨意,蒙上恩寵!

只今夜刺史府,卻與平日有些異樣。牧紀元心底微涼。據言,大姐牧雲笙在宮里頗為受寵,已是正三品貴嬪,若有子嗣,將來位列妃位亦指日可待。只是明年便是三年一度皇室選秀,屆時新人入宮,焉知還會有她立足之地。牧雲笙希望三妹牧瀲入宮,鞏固地位。皇帝亦已應允,接牧瀲入宮與她陪伴。

榮華權勢,誘惑痴迷,那麼多人想要,卻又那麼多人不得,陰謀算計,波譎雲詭!

前腳剛入,牧瀲便迎了出來,拉著牧紀元的胳膊,急道︰「哥哥,怎這樣晚才回來,我好擔心!怎麼樣了,見到他了麼?」眉宇頗是急切。

牧紀元任由牧瀲拉他進去,直到後院,見丫頭遠遠趕來伺候,只道︰「他正巧出門,便那樣錯過了!」心底卻有一瞬遲疑,該不該告訴她呢?

見丫頭近了,牧紀元吩咐道︰「我與小姐涼亭坐坐,你沏盞茶來。」因牧伯之事,牧紀元于府中諸事,亦留了心思,待那丫頭走遠,方聞牧瀲問道︰「那他,收到了麼?」言語忐忑,竟讓牧紀元心生不忍。

今日,刺史府接聖上旨意,三小姐牧瀲入宮陪侍。突如而來的訊息,驟然慌亂,牧瀲因顏律若之事,心情剛至平復,突如其來此事,著實不知如何是好!前來宣旨的太監離開前告訴他們,慶柔山莊今日亦接聖旨,顏府的兩位公子明年將會有一位入宮為醫官……

雨後初停,頗是陰冷,涼亭里亦濕了許多,二人只靜靜立著,迎面湖泊,粼粼波光。「是他嗎?顏伯父是讓他入宮嗎?」。牧瀲微微側了身子,握了牧紀元左手,微微顫抖。

牧紀元連忙反手握著牧瀲手,「別擔心。我知你素日不願規矩束著,定不喜入宮。何況皇宮未必那樣可怕,再者有大姐在,你擔心作甚?」頓了頓,「至于顏律若,他明年春方才入宮,你卻是馬上就要啟程了,屆時,只怕還要你照應他!」

此時丫頭端了茶水上來,擱在亭里,牧紀元揮手讓她退下。牧瀲聞牧紀元後一句,已寬慰了神色,只眉宇間仍顯郁色。牧紀元瞧得真切,待丫頭退了下去,便問︰「怎麼了?還有何事不放心麼?」

卻見牧瀲直望牧紀元雙眸,緩緩道︰「大姐讓我進宮,便是有讓皇上立我為妃之意!若是以前倒罷了,心無牽掛,只如今,我不想入宮!」最後一句,已含哭腔。牧紀元無奈,只拍了拍牧瀲肩膀,卻聞牧瀲又道︰「我不想進宮,不想成為皇帝的妃子,若是如此,我要如何面對他呢!我曾以為我和他會成為夫妻,白首恩愛,生死不離,難道日後,我與他卻是君臣了麼?」

皎潔月光滑落,冰涼而清冷,和著雨後情景,頗覺淒清。牧紀元雙手扶著牧瀲雙肩,放柔了聲音道︰「小妹,你與他無緣,他心里沒有你,你又何苦自尋煩惱,放開了不好嗎?天下之大,汴京王孫貴族,勝過顏律若何止寥寥。你若願意……」

「不!」牧瀲忽的出聲,打斷牧紀元言語,「哥哥你當了解我,我有我的驕傲,我的堅持!若不對我的心思,即便王孫貴族,亦是不願的!他心里無我,然他心里亦無任何人不是麼?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走進他心底,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晚風陣陣襲來,夾著倦倦涼意,心思亦因此寒意頗為清明。牧瀲言語在呼嘯風中變得顫抖。心中一嘆,牧紀元再不隱瞞,直視牧瀲眼眸,沉聲道︰「小妹,今日去顏府,听說一件事。」牧瀲看他,心頭生疑。「顏律若似已有傾心之人,二人在他離家幾年中相識,情意頗深。據說,連顏伯父亦應承了這門婚事。」

「不可能!他說他沒有的!」牧瀲堅定搖頭,「他怎會騙我!二哥如此說,可是讓我死心!」

牧紀元輕輕搖搖頭,「顏府上下,皆知此事。」

真的嗎?牧瀲心思動搖,心底被莫名的悲傷與憤恨填滿。那日顏律若言語猶在耳邊回響︰追尋醫術的更高境界,這個夢,將會陪伴我一生,它是我一生的良人,不是你,也不會是任何人!他當真在欺騙我麼?這樣冠冕堂皇的話,連辯駁的機會也沒有。

牧瀲握緊手中絹子,靜靜道︰「她是誰?」

「不知道。」牧紀元望著這讓人心疼的小妹,心底不是滋味,「只知道她亦是位出色醫者,與他共過患難,亦曾教他醫術。」

夜風仍在繼續,熱茶在石案上,早已涼了。牧瀲手心發涼,不止手心,連心亦是涼的。第一次付出真心,竟這般結果!她好恨,恨搶他心之人。夜風亦讓她心思清明,心底那股憤怒,卻再也平靜不下去。

牧紀元將牧瀲的反應瞧得清楚,只握緊了牧瀲雙手,寬慰道︰「小妹,放寬心!區區一個顏律若,放開了便是,天下好男兒多得是,總有合你心意的!小妹,不要悲傷,不要怨恨!這不是你的錯,亦不是他的錯。若是你不好,可知在乎的人,會有多擔心!」

牧瀲抬眸望去,是牧紀元的擔憂眼神。卻見牧瀲輕笑一聲,抽出手來,勉強笑道︰「二哥多慮了,他若心中無我,我又何苦執著呢?即便傷心,想想過些日便無恙了!放開了便是。」眼底柔和笑意。牧紀元只擔憂望著他,卻听牧瀲又道︰「今日忙碌一天,有些累了,我先回房里。二哥,你也早些休息。」牧紀元輕輕點了點頭,看著牧瀲轉身離去。

轉過身的牧瀲,嘴角笑意漸漸消失,眼神亦變得冰冷。手中絹子,被她扯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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