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耀 001節 班師回朝

作者 ︰

三月三,天正晴。

西臨皇朝的帝都,城門大開。

今日的朝陽門外,彩旗飄飄,人山人海。那些連夜起來,穿著年節盛裝,在帝都城門守到天亮,水也顧不得喝一口的百姓,密密麻麻地站在城門兩邊,那些沒擠到城門邊好位置的百姓,就只好站在玄武大街的兩側,眼巴巴地望著朝陽門,一心想瞧瞧凱旋之師風光還朝的熱鬧。

那些臨街的酒樓茶館生意比年節里還要火爆,臨街的雅座包間早就被官宦人家定了去,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們連幃帽都不戴,坐在屏風後面,就是為了看大軍的凱旋儀式,欣賞那些得勝歸來將士的風姿。

朝陽門外東側的犒軍台,被大群的宮中禁軍里三層外三層地把守著,明黃色的九龍戲珠華蓋下,年過五旬的昭武帝雲弋陽滿面笑容,微微顫抖的手指顯示著這位帝王此刻激動喜悅的心情。

一旁侍立的太子雲朝旭狀似無意地小聲道︰「此次大捷,當真是盛況空前……」

「空前?……」這個詞一下子鑽進了昭武帝的耳朵,不由他心花怒放,是啊,這個冰朔部落兵強馬壯,稱霸冰朔莽原近三百年,就連聖祖皇帝都大為忌憚,不得不采取賜嫁公主的法子,來安撫冰朔部落的大首領。此次戰事雖然歷時三年,死傷將士近十八萬,才換來了全數收回西陲十一座城池,並將冰朔部落大首領扎伊格爾生擒的大勝利。可是,此一役揚我皇朝神威,一雪多年之恥,大大震懾了近年來蠢蠢欲動、頗不安分的臨安國、南越國等附屬小國,就連與西臨皇朝遙遙對峙的東望皇朝都受到了震動,將屢屢在南方邊境挑起事端的郭守義部調回了天京。看來,朕完全有資格封禪四靈山,祭告先祖了。

昭武帝心中如是想,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可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雲朝旭知道昭武帝此刻心里得意著呢,而他自己更是欣喜若狂,雖然掛帥的武陵侯鎮軍大將軍歐陽純是皇帝的鐵桿,自己拉攏不了,可是左軍的雲麾將軍傅東、右軍的歸德將軍紫逸然都是自己人,這兩人在此一役中立下了絕世功勛,此次大捷的慶功宴上,必有重封,歐陽純已年過六旬,早晚得把軍權交出來,而閱遍朝野,除了傅東和紫逸然,還有誰有這個資歷和能力接過帥印?

侍立在犒軍台下的群臣更是笑意融融,一派和樂之相。二月初八,戰事大捷的急報傳到日帝宮,昭武帝龍顏大悅,仰天狂笑後,大筆一揮,聖旨頒下,加封武陵侯鎮軍大將軍歐陽純為正一品的天策上將,封為安國公,並恩賜世襲罔替。若不是本朝聖祖皇帝立下異姓不得封王的規矩,這歐陽純早就封王了,為了安撫老將,皇帝特地從國庫中撥出三十萬兩白銀,在東城門修建大元帥府。

托歐陽純的福,這十幾天來,昭武帝都是和顏悅色的,就連皖東遭逢雪災,壓垮民房上千間,以致上萬災民不得不背井離鄉,顛沛流離之事也是輕輕放過,只是派了五皇子前去施糧賑災,拿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作伐子懲治了一番。也不若往年那樣龍顏大怒,摘了上百頂官帽,砍了幾十個大小官員的腦袋。就連徐閣老都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心里倒有些感激那一向看不上眼的莽夫歐陽純,若不是這場大捷,還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株連九族,家破人亡呢!只怕自己也要被那昭武帝狠狠地咆哮一陣子了。

巳時正,勞軍的鼓樂聲歡快地響起來,陪同昭武帝犒軍的皇子們挺直了身軀,侍立的大臣們也肅然起來,震天的鑼鼓和號角聲更加的激昂響亮起來。遠處塵土漫天,隱隱可見飄揚的如林旌旗,奔馳的駿馬。

安靜了一早晨的人群霎時沸騰起來,所有人都踮起腳尖,極力望向城外的青石大道。

「歐陽老將軍真是神了,竟然活捉了那三頭六臂的蠻子……」

「才不是歐陽老將軍活捉的呢,我听說是傅東將軍活捉的!」

「那蠻子三頭六臂的,傅東將軍好本事,竟然把……」

「听說傅東將軍今年才二十四歲,端的是少年風流,人物瀟灑呀!」

「那紫逸然將軍比傅將軍還小一歲,不但人長得好,箭術更是一流,別人是百步穿楊,他可是千步穿楊!」

「听說這兩位將軍都未成親,不知會被那家千金得了去!」

「那還用說,立了這等大功,又是這麼文武風流的翩翩少年,肯定是被皇家公主……」

「噓,禁衛軍在此,你還敢胡說!」

……

听著這些百姓漫無邊際的胡侃,守在城門街道的禁衛軍均是相視一笑,紫逸然將軍箭術出神入化,傅東將軍一桿鐵槍殺遍八方,這兩位少年將軍早已成了三十七萬西臨皇朝軍人的偶像,不論百姓們如何夸大他們的英勇事跡,只要議論得不離譜不損及皇朝威嚴,他們樂得不管不問。

漫天的沙塵中,紅、黑、藍三色旌旗幡麾迎風招展,亮閃閃的刀槍閃耀著刺目寒光,緩緩地往城門這邊移動過來。

沙塵中沖出一群青年將士,往朝陽門疾馳而來,將士們的黑色戰袍迎風飛舞,英氣十足。這群將士在離犒軍台約幾百步遠停了下來,身著黑色鎧甲的三名青年將士飛身下馬,一整鎧甲,朝著昭武帝跪拜致禮︰「末將參見吾皇陛下!歐陽元帥率定南大軍,侯吾皇陛下明旨!」

昭武帝瞧著這三人身姿矯健,動作干練,透著一股鐵血森嚴的軍士之氣,不由得龍顏大悅︰「諸位有功之士,快快起來!」

一旁侍候的李旺立刻扯著嗓子吼了起來︰「陛下有旨,宣天策上將歐陽純及麾下眾將覲見!」

萬眾矚目下,十七萬定南軍整齊列陣,刀槍林立,鐵甲流彩,威武雄壯,雖然一眾將士俱都默然肅立,可是那種百戰之師特有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看得君臣百姓均是熱血沸騰,豪氣頓生。

歐陽純飛身下馬後,大步流星地朝著犒軍台走來,身後的諸將按級別排列,緊隨其後,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大元帥走向犒軍台。

昭武帝瞧著年近六旬卻是腰板挺直,英氣奪人的歐陽純,禁不住想起兩人兒時一同在上書房學文習武的時光……

「定南軍三軍元帥歐陽純率麾下諸將叩見吾皇陛下!」

002節一個半饅頭

王鐸騎在馬上,心不在焉地瞧著玄武街兩側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心思卻飛到了千里之外。

行軍在外三年了,也不知家中老母是否康健,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投身軍中,掙一份軍功出來,又怎會母子分離……

正在胡思亂想,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笑︰「王校尉,哪個美人惹得你神顛顛的,連路都走錯了?」

王鐸驚而回頭,原來自己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任著馬兒往前走,竟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巷口槐花樹下,一匹高頭黑馬正不耐煩地刨著馬蹄,馬上那人一身純黑鎧甲,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不是他最鐵的哥們蘇林又是誰?

王鐸連忙抱拳為禮︰「蘇校尉……」

「你我就不要互相恭維了吧。什麼狗屁倒灶的陪戎校尉,不過是從九品的芝麻官,帝都大街上隨便轉一轉,都能踫見一大把,你就不要惡心老兄我了吧!」

明明是你先叫我王校尉的,俺不過是隨著你罷了!可是這王鐸天生的憨厚純良,因此並沒有還嘴,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蘇林眼珠子一轉,策馬轉到王鐸身邊,摟著王鐸的肩膀,別有深意地笑道︰「好不容易活著回了帝都,咱哥兩個得好好慶祝一下!去春鄉樓,找兩個模樣好功夫也好的小妞,咱們好好樂一樂,也散散滿身的血腥氣!」

王鐸的臉登時像潑了狗血般紅通通的,連聲音都低了許多︰「軍中嚴禁……」

「禁什麼禁!大元帥有令,賞咱們三天大假,只要不違律法,上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你怕什麼?!再說了,咱們不去嫖,那些渴望英雄疼惜的嬌滴滴美女豈不是要獨守空閨?只要你不是嫖完女人不認賬的混賬王八蛋,去青樓玩玩又有什麼!」

「俺……」

「天哪!你不會真的想賴煙花賬吧!」蘇林怪叫著,瞅著王鐸的眼光都變了,「兄弟,霸王飯可以吃吃,霸王嫖卻是斷子絕孫的!出來賣的女人,也不容易呀!」

「你……」牙尖嘴利的蘇林氣得王鐸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張臉憋得像煮熟的大紅蝦,「俺才不賴煙花賬呢!不……不對……俺從沒去過……那里……沒有煙花賬!」

「不會吧!」蘇林上下打量著衣著頗有些寒酸的王鐸,眼楮更是盯著他有些破舊的靴子,靴幫子都磨得比草紙厚不了多少了,還舍不得換新的,「你好歹一個月也有二兩銀子的餉,跟著傅東將軍,也得了不少的賞,你的錢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還不是花到女人身上去了。」

「俺的錢,一分不少地攢了下來,全都托軍驛送到了俺娘手中,若是俺不幸戰死,俺娘還有一筆銀錢傍身,家里還有十來畝薄田,不至于老而無靠……」

沒想到戰場上渾不要命的拼命三郎王鐸竟是一個重情義的大孝子,蘇林也悵然嘆息了一聲︰「你還有老娘,可我,我卻是孤家寡人一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論死活,都沒人惦記!」

沒想到蘇林身世比自己還要慘,王鐸安慰地笑道︰「這話就別再提了。咱哥倆也有日子沒聚在一起喝酒了,走走走,找個干淨的酒館,俺們今天不醉不歸!」

蘇林眼楮一亮,豪爽地大笑︰「好!這頓酒,兄弟請了!」王鐸正要急著辯說幾句,蘇林已拉下了臉,惡狠狠地吼著,「王鐸,你小子要敢用孝順老娘的錢跟我爭大方,我就不認你這個兄弟!」說罷,轉身策馬而去,根本不給王鐸辯解的機會。

王鐸知道他的脾氣,只得搖頭一笑,正欲打馬追趕蘇林,眼光卻掃到了那邊巷子的大樹下,倚坐著一個破衣爛衫,臉上髒兮兮的連五官都看不清楚,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隨便盤在頭上,腳下放著一只豁著邊的粗瓷碗,一看就是一個以要飯為生的女子。

只是,這條小巷道甚是偏僻,她為什麼不到大街上去討飯,而坐在這個少有行人過路的小巷道里呢?看她腳下那只髒兮兮的碗里,連點食物的殘渣都沒有,顯然是這幾天都沒討到飯了。

王鐸微微沉思片刻,看來這帝都治衛司的軍官們為了犒軍大典的體面,把這些乞丐都趕到了小巷子里,若不是自己想著心事誤入了這條小巷道,只怕也看不到這個可憐的女乞丐。

王鐸小時候也有過背井離鄉的討飯經歷,一瞧這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女子,歪歪扭扭地靠著大樹,坐都坐不穩了,就知道她已有兩三天沒吃過東西了,餓得月兌了力,整個人都是軟塌塌。心下有些不忍,王鐸下馬走到那女子跟前,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放進粗瓷碗中。

「王鐸!快一點,老子的酒蟲子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已策馬走到那邊巷口的蘇林大叫著,他知道王鐸又要做濫好人了,一天到晚看誰都可憐,還要攢錢養老娘,最後搞得自己天天啃饅頭。

「就來了!」

想著這個女子可能餓慘了,王鐸又從懷里模出一個饅頭,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會兒,還是咬咬牙掰了一大半放進碗里︰「姑娘,你慢慢吃。清平街上有一個惠民所,是傅東將軍家里開的善堂。你去那里看看,多少干些什麼,都不會餓死的。」

說完這番話,王鐸匆匆上馬,臨出巷口前他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手捧著那大半個饅頭,一臉怪異的表情,有驚詫,激動,欣喜,迷茫,憤恨,不知所措,最後居然是一臉的不屑,王鐸心里那個古怪呀,若不是蘇林催得緊,他都想回去問問那個女子︰「不就是兩個,呃,不對,應該是一個半饅頭嗎,至于弄出這麼多表情嗎?你難道從來沒吃過饅頭嗎?」。

王鐸打馬穿過了兩條街,眼前還是那個髒兮兮的女子,抓著那半個饅頭,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當時王鐸心里直犯嘀咕,這個傻丫頭,不就是個饅頭嗎,餓了就吃,不想吃就扔了唄!有什麼好為難的!直到一年後,王鐸才明白了這女子為什麼會有如此詭異的神情。

若是他早知道,就不會……

可惜,世間從來沒有後悔藥,時光更不會倒流,所以,直到王鐸白發蒼蒼的時候,回憶起這件事,還是萬分的懊悔和激動。

而曾經和王鐸一同看見這要飯女子的蘇林,就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一個半饅頭,一個半饅頭!老子要是早知道,一車的饅頭都……」

「濫好人!老子從今往後,就是西臨皇朝頭一號的濫好人!」

「王鐸,你小子就靠邊站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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