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一刻。
第一樓門前的五彩招幡隨風飄揚,滎陽公主盯著通往蓮花胡同的街道,眼楮眨也不眨。
天下當娘的,哪個不為兒?就算是尊貴如滎陽公主,也不例外。李嬤嬤嘆息一聲,溫言道︰「公主,王校尉侍母至孝,以老奴看來,公主不如直接去找齊氏……」
滎陽公主盯著人流熙攘的街道,嘆息道︰「翠媛,你錯了。那日本宮見王校尉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卻是一臉 色,一雙眼楮直愣愣地瞧著國公爺,毫不服軟。可他那妹子來了之後,他就安心閉上眼楮休息,再無桀驁之氣。張統領也說,這王姑娘是管家的,那齊氏萬事不理,成天就是給王校尉做鞋做襪,什麼都是王姑娘說好就好,說不好就不好。翠媛,你說,這事不找王姑娘還找誰?」
賞花宴那日,李嬤嬤也見了王遙一面,她倒沒想到那個嘴巴不饒人的姑娘竟有這樣的本事。
不但管著齊氏,就連自己的堂兄也被管得服服帖帖的。
「本宮瞧著王姑娘倒好,雖然姿色差了一些,人卻聰慧沉穩,不是個心浮不定,好攀高枝的。不知然兒什麼時候才能定下心來娶親,倒不如……」
滎陽公主這廂謀算著給兒子納妾,那邊李嬤嬤瞧見了人流中一個穿著豆綠色衣裙的修長身影,不由得喜出望外︰「公主,您瞧瞧,那不是王姑娘嗎?」。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王遙提著一個千金小姐絕對提不動的藍花粗布包裹,朝著蓮花胡同走去。
「肖護衛,快去請了那姑娘上來。」李嬤嬤走到雅間門外,吩咐垂手侍立的錦衣護衛。
李嬤嬤吩咐完畢,回頭時,卻見滎陽公主探了身子,定定地望著樓下——那冷漠寡言的肖護衛叫住了身穿豆綠衣裙的王遙,說了幾句,王遙抬頭朝第一樓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看樣子是思索了片刻,就隨著肖護衛朝著第一樓走來。
滎陽公主急急地回身,不想身子轉得太急,後腦磕在了窗欞上,「呯」地一聲,斜插在飛天髻旁的紫玉蝴蝶簪跌落在地,碎成了幾節。
滎陽公主瞧著閃著微光的碎玉,反而笑了︰「歲歲平安!破財免災!然兒這次一定有救了!」
李嬤嬤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這就是當娘的心呀!明明探身出窗,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就不合禮節,可是在宮中養大,自小就精通各種禮儀的滎陽公主卻不顧身份地做出探窗下望的舉動,李嬤嬤知道,那是滎陽公主心急如焚,實在沒法子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剛才那一下子磕得有多重,李嬤嬤站在門邊都能感覺到震動,若是讓平國公知道公主的頭被磕了,一定會勃然大怒,命人拆了這第一樓,還要狠狠地收拾掌櫃的一頓。可是,做母親的,不但沒感覺到疼,反倒覺得蝴蝶簪碎了,是個吉兆,對兒子有利,居然笑得這麼開心。
「小女王遙,見過公主。」
王遙站在雅間門口,摘下帷帽,眼簾微垂,臉上一片靜然。
「不必多禮,進來吧。」
王遙把包裹放在門邊的雕花靠背椅上,轉身將門關上,又看了看李嬤嬤︰「嬤嬤必是公主的身邊人,既是如此,有什麼事,公主盡管吩咐吧。」
也許是王遙的平靜影響到滎陽公主,她身心一下子放松了,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嬌貴矜持︰「王姑娘,听說你已許了人家?」
「是。」
「不知是哪家公子?」
「朔州霍家。」
「不知為何沒成親?」
王遙已滿十八歲,在西臨皇朝,這個歲數沒成親的姑娘,要不是家無隔夜之糧的貧家女,要不就是丑女悍女,這王遙怎麼看也不像是這兩類人呀。
「家父原本等了小女及笄後再成親,不想遭逢母難,就延後了。原本等除了服後再成親,不想五個月前,父親又撒手而去,小女守孝在身,故此耽擱了。」
王遙說著話時十分平靜,可是,李嬤嬤卻覺得她並不想出嫁,這些話,不過是幌子而已。這個念頭在李嬤嬤腦海里一閃而過,隨即又被她否決了——開玩笑,哪個妙女不懷春?嫁人是每個女人的必經之路,就連天之驕女都不例外,一個小小的寒門女子,又怎能跳出這個框框?
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這是滎陽公主第一個想法,緊接著,她又想起了瘋師傅平日里掛在嘴邊的話——否極泰來,福禍相依。民間不是也有一句苦盡甘來的話嗎?這個姑娘吃盡了苦頭,也許今後就是一片坦途了,只是,已經訂了親,不知道能不能退,雖然是退了親的女人失了顏面,再找人家就有些難,可是,若是納妾的話,就無需計較這麼多了……
滎陽公主只管自己出神,王遙等了一會兒,不見滎陽公主繼續問話,抬頭一看,那妝扮得美若天仙的公主娘娘正在發呆呢。嘆息一聲,王遙微微提高了聲音︰「公主若是沒有什麼吩咐的話,小女就告退了。家中娘親想必已等得急了……」
王遙的聲音驚著了滎陽公主,慌神之下,心中所想竟月兌口而出︰「不知姑娘嫁過去是做妻,還是為妾?」
王遙的神色一霎那就變了,變得很冷,很……那種感覺,李嬤嬤不知如何形容,就像是萬鈞雷霆,懸在頭頂,隨時會劈下來,又像是被成千上萬只穿山劈甲的利箭指著,只待將軍一聲號令,就將自己射成血篩子。不過,眨眼之間,王遙笑了,那種說不上來的壓迫之力驟然一輕,李嬤嬤松了一口氣,只听王遙一字一頓地說道︰「家父臨終有言,寧死不為妾。王遙不敢有違父命。」
也許是王遙太過鄭重其事,滎陽公主反倒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吶吶道︰「令尊清高風骨,令人欽佩。」
「公主繆贊了。」
王遙不冷不淡的回話,那種明顯的疏離,使得滎陽公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雅間突然一片沉寂。
時光緩緩地流過,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光景,王遙提起藍花粗布包裹,微微一福,斂衽為禮︰「既然公主沒有什麼話了,小女這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