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亭也笑起來,「母妃總說我這些年總還是那個樣子,想來就是這總愛說句真話的緣故了。」說著又嘆道,「說起來,這些年不曾回來,家里也著實變了許多。昔年我未出閣的時候,母妃也還在家里,王嫂也沒有嫁進來。那時候雖然父王過世都是十分傷心,卻也有過些好日子的,總歸是一家子團聚,如今倒像是生分了。王兄房里的兩個姐姐,也是常帶著我一處玩耍的,我也曾取笑叫過嫂子,只是沒料到如今真的成了嫂子,竟成了這樣的情景。至于王嫂,更是十分可惜了。」
青羅默然一時,又道,「姑姑昔年在家時,覺得先王妃是怎樣人?我時常听二爺說起,似乎是極溫柔的人。」上官亭笑道,「其實王嫂先前嫁進來的時候,也是頗為剛烈的性子,有時候還和王兄有些爭論,只是王兄也不十分計較,後來慢慢地倒真是溫柔了,也不問外頭的事情,只是一心在王兄身上。後來懷了第一個孩子,沒想到當時王兄身邊的雲佩姐姐忽然也有了孩子,就封做了姨娘。王嫂那樣的性子,雖然是柔和了許多,終究是傷心,不過多久,那孩子也就沒了,後來雲佩姐姐的孩子出生,就是大公子了,雲姐姐便做了側妃。後來王兄變著各色花樣哄著嫂嫂,才叫她心思轉圜,還叫我擔了好些心,連雲姐姐,我也怨怪了好久。王兄那一陣子也是荒唐,家里又多了些歌姬舞女,其中一個就是如今的董姨娘了,只是奇怪的是王嫂也不似前時那樣激動,只淡淡罷了,和王兄也仍舊和睦。又過了一年,嫂嫂又有了一個孩子,只是府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時候董姨娘也已經懷有了孩子,嫂嫂只說想家,回去住了好幾月。王兄本來不願,只是後來出征數月,想著王妃或者是見姨娘有孕心里不爽快,在自己家也算有人照應,也就沒有接了回來,王兄回來的時候,大郡主和世子就已經相繼出世了。世子出世之後,王兄和王嫂的感情也就更好,再沒有什麼波折,雲側妃和董姨娘也都安分。後來我就嫁給了將軍,至于鄭姐姐是如何嫁給了王兄,三郡主的母親又是如何與王兄相識,我也不知了,只是可惜了王嫂。」
青羅心里細細尋思,上官亭所言和昔日懷慕和自己說的話也算是對應明白,只是一樣,懷慕道當日先王妃的第一個孩子,是被王爺親手害死的,而上官亭所言,乃是因為安氏有孕,一時激憤才失了孩子。想起柳妃所說的話,還有方才太妃所說的安氏做丫頭時候的行事,前前後後聯系起來,只覺得這個孩子的死,可能與安氏有些關聯。而更深一步想,若這個孩子真的是和安氏有關,那麼安氏要他死的緣故,僅僅是為了自己孩子的地位,還是和懷慕所說的王爺的思慮有關?而看上官亭的情形,似乎是並不知道的。封氏的話里似乎在提醒著自己,安氏忌憚鄭氏,不完全是因為彼此出身仿佛的緣故,更是因為鄭氏知道些什麼,而現在推測看來,那時候安氏和鄭氏同為王爺最近身的婢女,又是姐妹,或者鄭姨娘所知道的,便是關于安氏是如何有了懷思,先王妃又是如何失了孩子的事情。
青羅心里不住盤算,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淡淡道,「方才姑姑說的昔年之事,還真是叫人感慨。母親自然是無福,好在如今母妃還在,我和二爺還能孝順膝下。只是人世間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準的,誰想得到,昔日父王身邊的兩位侍女,都和父王有夫妻之份呢。姑姑是個爽快人,我說一句不知高低輕重的話,都道父王和母親情意深重,可是男子的心又哪里能只在一個女子身上?母親沒有去世的時候,便又娶了三個女子進門,連三妹妹的母親,也是母親猶在的時候有了三妹妹。想來父王在娶了母親之前,就對如今的雲側妃也頗為青眼吧,不然怎麼就在新婚未久的時候,先封了側妃呢。」
上官亭倒未覺得青羅一個晚輩問這些有什麼不妥,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怕世子以後也是這般,是也不是?我也知道你擔心的不無道理,這哪一家的男人,哪一家的男人,一輩子只獨守著一個女子呢,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你問的這話,卻是切中要害,說起來我也覺得奇怪呢。其實雲佩姐姐和婷華姐姐在王兄身邊的時候,依我看來,倒是婷華姐姐更得歡心一些。婷華姐姐家里本來是讀書的,父親是個秀才,只是實在窮困不堪了,才將女兒賣給了我們家。所托婷華姐姐本來是識字的,服侍了王兄之後,王兄便叫她伺候筆墨,並不當做一般的丫頭待。倒是雲佩姐姐,是家生的奴才,從小在王兄身邊伺候,日子久了,王兄對她也倒很有幾分禮遇。只是她不識字,王兄和她未見得就能說上什麼話的。不過她管教小丫頭們很是有些能耐,王兄身邊那些雞鳴狗盜閑言碎語的事情倒是少,王兄對她也算信賴,難怪後來叫她管了家。只是單論起情分來,為什麼她先封了側妃,婷華姐姐好些年之後才有了名分,別說是你,我也想不明白了。那時候我還小,家里下人說話也不避著我,都道是雲佩姐姐使了什麼法子迷惑了王兄,才有了這個孩子,又氣的王妃連肚子里的那一個都沒了,後來是王兄狠狠懲治了,才平息了這些言語。」
青羅听到此處,便不再往下問,怕上官亭起了疑心。便笑道,「瞧我,勾的姑姑說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也不怕姑姑嫌我多話。到這里姑姑就可以從這邊走了近道往繁陰堂去了,夜里風冷,少走一步也是好的。姑姑這便早些歇著吧,我改日再來和姑姑請安。」上官亭四顧一望道,「不說倒不覺得,說起來真是有些冷了。也罷,我這就回去,叫浣月跟著你去,你千萬不要推辭,這樣我和太妃才放心得下呢。」青羅也就點頭,帶著浣月走了。
浣月和漱月一般,都是上官亭自家中帶走的丫頭。先時的陪嫁丫頭或病或嫁人,總沒有一直跟在身邊的,前些年回家省親,便又從府里選了幾個去。原本方家也自然不缺兩個使喚丫頭,只是上官亭心意如此,方正同也不問的。青羅便隨口問道,「你和漱月原本是哪個屋里的人?」浣月便答道,「我們姑太太說了,各房里的丫頭都有數,若是要了別人的去,倒叫別人一時之間不趁手起來。所以我和漱月姐姐都是園子里的人,本來也就是看屋子的小丫頭,幸而姑太太賞識,說還算伶俐,才叫了我們去。」青羅點頭笑道,「那是姑太太和你們有緣了。不知你們原本是在哪一處?園子里也大得很,往年也並沒有人住,你們每日里做些什麼呢?」浣月笑道,「我和漱月姐姐都是染雲堂的,不過染雲堂事情也少,冬山一帶的花木也都時常由我們打理的。其實園子里的丫頭們多半是這樣,伴著那些花木過些日子,到了年紀就放了出去配人,倒是我和姐姐,合了姑太太的眼緣。」
青羅笑道,「原來是染雲堂出來的,難怪這樣伶俐。雖然太妃不常回來,只是管家女乃女乃們挑人,也自然是頂尖兒的了。你們偶然跟著太妃,也比旁人更不同些,也難怪也芸月萱月也這樣熟稔。」浣月笑道,「倒是和太妃身邊的姐姐們說得上些話,只是這些年姑太太都和姑老爺在外頭,我們也難得回來和姐姐們聚一聚。這一番倒是沒有想到,能又回來住上些日子。我還想著以前白香館里我種的那幾株梅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開了花呢。」青羅笑道,「你跟著長郡主在外頭,也是見了世面的,還是只想著你那幾株梅花呢。」浣月笑道,「二女乃女乃說笑了,那邊雖然好,到底不是打小兒長大的地方,冷不丁去了,雖然好些年,總覺得是客中,風土人情也都有些不慣的。二女乃女乃,說句沒見識的話,這人就和梅花一樣,雖然騰挪了地方,瞧著還是那樣枝繁葉茂的,其實哪里慣呢,總是要等了兩三年才能開花的。」
青羅神色一動,面上就露出些哀傷的神色來,浣月恍然明白自己說的話是勾起這位遠嫁的公主的傷心了,忙笑道,「只是二女乃女乃這樣的,自然和我們這些丫頭不一樣。就拿我們姑太太說,雖然離了家里,母親兄長皆不在身邊,卻有姑老爺心疼著,也算是稱心如意呢。」青羅回了神笑道,「長郡主這些年過得如何?听說姑父戍守邊疆,總有些戰事,姑太太每日里可擔心麼?」浣月笑道,「二女乃女乃這是想著外頭的二爺了吧。其實若說不擔心那是假話,每每姑老爺出去,姑太太都要在城門上等著的,雖然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惦記。等回來了,那面上的歡喜也是騙不得人的。只是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一兩日,年歲長了,也就都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