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望著倚檀誠懇道,「我屋里素日雖然有些規矩,卻也是怕下頭的人多了胡鬧,多出許多亂子來。如今只有你一個跟著我,雖說是丫頭,卻是生死與共的姐妹,日後凡事除了你,還能有誰給我出主意說體己話,你又何必如此呢?就算不為這個,這日子還長呢,若是你不舒服病了,我又如何能舒暢呢?」倚檀咬了咬嘴唇兒,也不過去,卻也不說不去,半晌才笑道,「女乃女乃若是不乏,我還給女乃女乃帶了些書呢,不知女乃女乃可要看一看解解乏?」青羅見她岔開了話,也不再說什麼,只笑道,「倒是難為你心細,你只拿了來我瞧瞧。」
一時倚檀遞過來幾本,青羅瞧了瞧,倒都是自己素日愛看的,便點了點頭,隨意取了一本放在手中。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也是識得字的,既然長日無事,你又不肯歇著,便也拿了一本瞧著吧。」倚檀便也就取了一()本瞧著。過了一時,青羅忽然想起來問道,「可出了城不曾?」倚檀微微一怔,笑道,「我也不常出來的,竟是不知道的。」青羅本不過是隨口一問,此時倒忽然生了興致,把那厚重的錦緞簾子掀起來一些,還未瞧見景致,只覺得那風兜頭兜臉一撲,覺得渾身一震,倚檀忙攔著道,「女乃女乃何必急著看?小心冷風撲了熱身子。」青羅也就放下了,又道,「那外頭趕車的是誰?」倚檀道,「本是個尋常車夫,只是我想著,或者有什麼突然的變故,便叫九兒在外頭趕車,總之我和九兒斷不會離了女乃女乃半步的。若是有什麼異變,有他跟著,也放心好些。」
青羅點點頭,又道,「且不論是誰,在這雪地里頭趕車,到底是辛苦。到了前頭歇腳的地方,給他多加些衣裳。」倚檀瞧了青羅一眼道,「女乃女乃對我們真是體恤。」青羅笑起來道,「往年在家的時候,我倒不是這樣。只是現在經的事情多了,才知道誰也是不容易的,能體諒些的,便都體量些罷了。尋常灑掃之類也就罷了,此時跟著我們的,誰不是忠心耿耿,把腦袋擱在刀鋒上頭的呢。就為著這個,也不能薄待了去。」倚檀笑道,「女乃女乃如今說這話,倒像是太妃素日的模樣。可見女乃女乃以後做了西疆的女主王妃,自然能輔佐世子成就一世功業的,也難怪太妃這樣愛重女乃女乃。」青羅笑道,「連你也開始說起這種話來,倒是罕見,不過是推己及人罷了,你的話倒是不敢當的。」二人便又低頭各自瞧著手里的書卷。因是趕路。到了午間也沒到一處正經下處,只把車子停在官道邊上,隨行的人各自取了干糧吃了,倚檀也取出些精致吃食,二人也未下車,便在車上用了。
就在道旁稍稍歇息了一時,一行人便又往前頭去。青羅慢慢地也就覺得有些倦了,便躺下來歇著,本想一時自然便醒了,或者是這幾日倦極了,在那規律的轆轆的聲響里頭,竟就那樣睡著了。只是夢里頭也並不安穩,先時只見一片茫茫的雪原,也看不清方向,只好隨便亂走,卻總也走不出去。一時又覺得有些什麼人拿著些刀劍之物在自己身邊晃悠著,卻又都瞧不清面目。隱約瞧見懷慕就在那些人身後,自己卻怎麼也過不去。忽然一轉身,卻又看見蘇衡站在自己身邊,卻不似往日那樣的笑眸,一句話也不說,只冷冷地望著自己,看著自己在那些鬼影重重里頭掙扎。忽然蘇衡一笑,那笑容也不是往日的溫和平靜,淒涼而痛苦,卻又像是嘲弄和詛咒,忽然那些鬼影就都散了,遠遠看見雪地里頭躺著一個人,自己疾奔過去細看,卻是懷慕躺在那里,氣息奄奄,自己想要叫人來就他,四下里卻空無一人,也沒有聲響,連自己盡力呼喊,也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青羅忽然驚醒了,回了半日的神,瞧著床邊上坐著打盹兒的倚檀,才想起自己是在前往松城的路上。只是回想起方才的夢,卻又覺得十分不吉,雖然醒了,那種不安和恐懼卻並沒有淡了,一顆心仍舊跳的極快。青羅強自定了定神,卻見倚檀忽然直起了身子,像是被自己驚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女乃女乃醒了?」因為是出遠門,倚檀穿的也隨意,一頭極好的頭發只綰了一綰,兩邊垂下兩綹來,此時靠著睡了半日,那綰發的紅木簪子也半墜了下去,一頭烏發松松散散的,襯著一張微紅的臉和一雙睡意迷蒙的眸子,竟是十分動人。青羅瞧著倚檀的樣子,倒像是比素日顯得年輕嬌俏些,心里一動,卻只是抿嘴兒笑道,「少見你這般模樣,不像是平日里那般謹慎周全,倒像個未長成的丫頭。」
其實倚檀年歲上也不過和青羅仿佛,只是年幼時經過的事情多了,這些年又頗見了些事情,故而神色淡然沉穩,平日裝扮上也一絲不苟,倒是顯得比年歲大些。這般半夢半醒的模樣,也少有人見的。倚檀見青羅取笑,忙從袖子里取了寸許長的牛角梳子來,忙忙地把頭發梳得齊整了,這才笑道,「女乃女乃還取笑我?不見女乃女乃自己,也是這般的模樣呢。」說著又遞過小小一面菱花鏡來。青羅接過了一瞧,可不就和倚檀的模樣一般麼?連那一對南珠的耳墜子,也落了一枚在地下的毯子上頭,便也接過梳子來整理了。
青羅和倚檀二人正笑著,卻覺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青羅從簾子縫里往外一看,似乎仍是在野地里頭,並不是到了晚間的下處,如此忽然停住,卻不知是怎樣緣故,便詢問地望著倚檀。倚檀卻也只是疑惑地瞧著自己,正欲問是何事,卻听外頭九兒低聲道,「女乃女乃,你且出來瞧一瞧,有要緊的事情呢。」青羅也不耽擱,便揭起簾子便要下去。倚檀想了想,伸手取過一件斗篷,便也跟著下了車。
青羅在這逼仄的馬車里頭悶了一日,忽然立到這雪地里頭來,只覺得冷風刺骨,不由眯了眯眼楮。松城在蓉城之西,欲往松城,最快只有從蒼華山中穿過。蒼華山險峻陡峭,乃是蓉城西方的屏障,進出之間只有一條道路可通車馬,也是蜿蜒曲折,十分驚險,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此時馬車停住,一側是壁立千仞的陡峰,如被斧鑿劈開一線,崖壁顏色深幽如墨,只有凸起的幾塊巨岩古松積住了雪點綴著些許的白。另一側亦是峭壁,卻是急轉而下的深壑,走過去看難免眼暈,也不知深幾千丈,被雪色遮掩住了,人就如同立在雲端一般,更顯得難測。青羅不小心踫到了一枚石子, 轆轆地滾落下去,轉瞬便不見了。若是人不當心打了滑落下去,斷然沒有留的性命的道理。
青羅忙往回縮了一步,遙望遠處,西南一輪落日深紅如血地掛在那里,只是在這天地空寂之處,也覺不出分毫的暖意,倒顯得頗有幾分淒惶的樣子。身上雖然籠著些微光的金色,倒顯得四圍的白更加蒼莽。這深山之中,似乎只有自己這一行人,孤獨地立在這天地造化之間。一天風雪,一輪殘陽,幾行瘦影。青羅忽然在想,若是此時自己就在這里失足落了下去,仿佛在這里,也不會有什麼分別的。倚檀從邊上扶住青羅,把手里的織金斗篷披上了,又往前頭使了個眼色。青羅順著倚檀的目光往前頭去,才瞧見這一彎路的盡頭,似乎隱約有一匹馬的樣子,卻看不清馬上的人是誰。
青羅才看見,那一匹馬卻慢慢走了歸來,漸漸分明了,上頭似乎乘著兩個人,題著韁繩的人一身灰衣,身形筆直,前頭縮著那個人卻身量嬌小,緊緊得扶著馬鞍,全身裹在一件墨色的大氅里頭,只露出一綹頭發來,卻像是女子。青羅心里一驚,便不自禁往前頭走了兩步,那灰衣的人卻也提了提韁繩加快了步子過來,走到十步以外便躍了下來,又伸出手去把另一個接了下來。瞧那樣子,像是女子的那個竟像是分毫不會騎馬的。
此時青羅已經看的明白,前頭的那個灰衣男子,不是旁人,卻是多日未見的澎淶。自蘇衡和清瓊的婚事定下之後,青羅只知澎淶歇在董家,在蓉城游學。澎淶雖然說起來是自己的娘家人,連柳妃也曾經問起過,說是青羅若是想家了,可以把澎淶喚進園子里來見面敘敘家常,不必太在意規矩。只是青羅對澎淶頗有幾分忌憚不安,卻是再也沒有見過面的。青羅也還曾經留心問了董潤,只董潤回話只說澎淶就只在蓉城中行走,或者于近郊山野中漫步,並無不妥,慢慢地青羅的心也就放下了。青羅也知道侍書對澎淶的心思,秋日里頭傷心成那樣,叫自己擔了那些日子的心,好在慢慢地似乎也就淡了,如往常一般說笑行動,青羅也就放下了心來。此時看見澎淶,心里卻又十分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