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五章(11)小桃花下拼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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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忽然想起道,「昨夜里高逸川說的那些話,你覺得有幾分可信?」想到母族覆亡的事,懷慕的眉頭更是鎖上了幾分,道,「高逸川對我們並沒有撒這個謊言的必要。自然,他的本意是要挑撥我和大哥的關系,使我們爭斗地更狠些,這樣不管誰成了最後的王,必然都要元氣大傷,于他是有百利無一害的。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他臨死前最後的了。父王與柳家之前的情義,我也是听人說起過幾分的。小時候母親便時常帶著我回去省親,往往都會小住幾日,父王便也常常處理完政事便去和外祖並幾位舅父說話。母親也從來不避著嫌疑,總是抱著我在身邊,含笑听著說話,偶然間也說上幾句。那時候見父王對外祖,真可謂是如師如父,連和幾位舅父也是情同手足。那時候如今的母妃,當時的小姨還沒有出閣,有時候也會得了父兄允準出來坐坐。還有一位舅父容致年紀最小,比母親小著兩歲,還是朗朗少年,卻是最得我父王和母親愛憐。非但跟著外祖和年長的兩個舅舅學些兵法,甚至于跟著父王常常听些治國權衡之道。那時候柳氏被誘騙出征,外祖和大舅父、二舅父的尸身都已經安葬,卻可惜這位小舅父,竟是連尸身也沒有找見,只找見血衣殘劍。據聞父王也曾經懷疑過他的生死,只是這些年都沒有音訊,也就罷了。

「舅父們時常說,父王是舍不下母親,這才每每要來陪著,父王卻說是舍不下這些兄弟同袍的情誼。我雖然恨著父王無情,然而若說這些夫妻之愛,兄弟之情全然是假,我卻也不能相信。後來童嬤嬤和我說柳家的事情,我也曾經無數次這樣問著自己,父王究竟是為什麼信了閑話起了真疑,竟能割舍下這些。如今听了高逸川的話倒是明白了,父王本就是視權力高于一切的人,高逸川既然穿的言之鑿鑿,只怕雲姨也在暗中做了手腳,勢必要顯出柳氏暗結黨羽卻又可以遮掩的證據來。外祖性子剛直孤介,舅父們都是心高氣傲的人,又仗著與父王是姻親摯友,更不著意恭維或是掩飾自己的主張看法,言談間與父王的爭執也不在少數。父王少年得位,一旦在這位置上坐得穩了,豈能容得下這樣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斂的人呢?所以高逸川所說的話,我竟是信了九分。」

青羅曾經听懷慕說起過自己的父母年輕時的情景,說起自己在柳家的事,卻是頭一遭兒。忽然想起,若是他這些親人沒有死,或者他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且不說幫扶著他,哪怕只是默默地活著,他也不會這樣苦。更或者,如果柳芳宜的第一個孩子沒有死,被上官啟立做了世子的不說他,他也不用背負起這樣多。他身邊只有一個柳芳和,卻也有她自己的苦痛和哀愁,其實她早就死了,死在自己年少的時候,死在綺夢破碎的時候。現在活著的是病痛纏身、悲愁刻骨的女子,她永遠代替不了他那個死去的母親。青羅無數次從柳芳和的眼神里,看到一種寂滅一般的神情,或者是一種屬于遙遠過去的光輝。她一只的眼楮是韶華正好的妙齡,一只眼楮是垂垂故去的老嫗。

懷慕避無可避,他就是母親唯一的那個孩子,既是上官家的唯一嫡子,也是柳家唯一剩下的男人,他的世界顛覆地太快,從歡愉少年到隱忍青年,一個人走過這些煎熬歲月。青羅從沒有問過懷慕他這些年吃得苦,受過多少人的多少算計,做過多少籌謀甚至是陰謀,他擁有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他也從來不說。然而縱然不問,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要看見他有時眉眼間的神色,初見時候意氣風發下頭的沉郁和懷疑,和如今與自己相互依靠的安慰甚至是純真,她就都明白了。他長大蛻變的太快,以至于他有了兩個世界,一半是如今深沉的超越了歲月的才華和氣韻,深沉而多疑,像他的父親。另一半卻明朗瀟灑,坦坦蕩蕩,心似明鏡卻又堅貞勇敢,像他的母親。

只有一個青羅想了想,便又把那時候听鄭氏說的那些話,和自己的揣測都告訴了懷慕。懷慕的臉色一沉,半晌才道,「若說是這樣,也由不得人不信。她既然能滅了我一門,又怎會放過我的母親和之前的那個孩子呢?我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自然是母親沒了一個孩子之後起了防範之心,有孕的時候悄悄回了娘家,出生後又對我加倍小心呵護。我究竟是父王親自立的世子,想來她雖然視我嚴重釘肉中刺,卻也始終沒有機會對我下手。如今想起來,母親是個不喜歡生是非的人,就算心里頭有疑惑,也會顧忌著父王的顏面和心思,顧忌著雲姨膝下的大哥,這些疑惑也並沒有確鑿證據,也就沒有直接說給父王或者是太妃听,只會借著自己家族的力量保護自己和我。然而這樣的舉動落在起了疑心的父王眼里,或者就是柳家要挾持著我篡權奪位的確鑿證據,安氏那樣精明,自然也會再添上幾句,用這樣的事情做做文章,挑撥著父王,父王自然也就信之不疑了。

「只是這些話也只是推測,高逸川的話也做不得數,究竟是死無對證,何況這件事情更是父王的心病。若說的不好,只怕還有人說我們刻意捏造了,要謀奪權位陷害大哥和雲姨。如今你說了這些話,我也明白了些以前不信的事情。既然昔日母親的死和第一個孩子沒了的事情不是他,那麼他心里對母親,自然是有幾分真情的,只是在他心里權力更重些罷了。母親活著,不管他怎麼待她怎麼關著她,他心里總是覺得好過些,而母親的死,必然是他日日夜夜忘不了的噩夢,是他一切罪孽里頭最叫他難受的不能原宥自己的事情。既然是這樣,他也自然不會放過害死母親的人,因為那個人殺的不僅是他的妻子、兒子,還是他的良心和太平。所以高逸川所說的事情,只有在鄭姨娘所說的事情有了確鑿證據之後再提,那時候父王和太妃都不會再放過他們。」

青羅點頭道,「太妃對雲姨要害你和母親的事情,只怕也是知道幾分的。想來你能平安長大,太妃也是使了力的。只是你和大哥都是太妃的孫子,她縱然不顧慮雲姨這半個兒媳,也要顧忌著大哥這個長孫和上官家的名譽。然而這件事情實在太大,太妃只怕並不知情,否則以太妃的決斷,怎麼會容得她禍亂政局,殘害肱骨呢?她心里本就已經屬意于你,何況又有了這兩月的事情鋪墊,不會留了她們母子礙著你的路的。至于父王,有了母親的真相,也必然不會再留情的。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在咱們自己那里,找出確實的證據來。你放心,我走的時候,明著暗著給婉姨留了好些話,她必然會盡心竭力去做這件事情的。」青羅說著又對懷慕慧黠一笑道,「其實就算沒有證據又能怎麼樣呢?只要父王和太妃願意相信,就算沒有真的證據,事情也自然就成了定局。」

懷慕沉沉地點了點頭,青羅忽然問道,「如果真到了這一天,生殺予奪皆在你,你會對他們怎麼樣呢?」懷慕一震,半晌才道,「生死之爭,由不得我容情。我這些年本以為,這只是兄弟之爭,權位之爭,甚至總想著這是我在和父王爭,為母親爭著這一口氣,為我的母族爭來沉冤得雪的一日。我本來以為這只是父王的冷血薄情造成的這後果,只可恨我是他的兒子,是西疆上官家的世子,我除了爭來這個王位,為母親和家族出這一口氣,我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你知道我曾經有多恨自己是他的親生兒子?不但恨他做過的那些事情,恨他害了母親、小姨和所有人,我更恨他曾經給我我少年時候最好的時候,恨他縱然這些年防著我卻總沒有真的害過我,恨我不願意承認的他和母親之間的情分。我就是被所有這些情分束縛了手腳,我恨自己不能真正的報仇雪恨。」

「然而如今,我知道了埋得更深的真相,原來我母親的所有不幸,竟然不單單是因為我的父親的背叛,更是有人處心積慮的要我們死。這些人不但是二十三年前要我們死,十年前要我們死,時至今日仍舊不肯放過我們,以後仍舊會要我們死。只要他們一息尚存,和我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青羅,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明白我此刻的情緒,我壓抑了多年的恨和無奈,此時都有了宣泄的出處和緣由。我不會再留情了,留了他們,非但是給自己留了無窮的後患,也是對我母親和親族流的血的褻瀆。我不能容他們活在這個世上,是因為他們早就該死了。我知道你這些日子瞧見了太多的血和生死,不願意再去想這些事情,然而我必須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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