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恆接過懷慕的回信,略略瞧了一眼,點頭道,「既然世子及時作出反應,那太妃與王爺的安危,也就自然能夠保全了。」
見懷蓉行禮,忙還禮道,「二郡主大可不必說這樣的話,小僧雖說是世外之人,原本不該問這些紅塵之事,卻也有是非之心。我重華寺與上官王族百年深交,原本就是為這仁義天道,才能越了紅塵內外的殊途,猶如雙生之樹。而貴府大公子這一回行事,小僧原本不該口出惡言,卻實在是置天下大義于不顧的行徑。」
「更何況,這里頭又系著太妃、郡主這許多人的性命,豈能坐視不理呢?小僧這一次既然能為郡主出一份力,也就是為西疆百姓出一份力,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往後若是還有什麼小僧能夠為西疆百姓效力的,郡主只管吩咐就是了。」
懷蓉頓了頓,望向高牆外頭,眉頭卻蹙起來,「只是如今,上`.``官家嫡系親屬,都被大哥和安側妃借著為靜兒兩人送葬的因由,送到這重華寺里來拘著,連王府里住著的那幾個外家的小姐,也和王府里的其他人一起,被困在王府里半步不得出去。」
「如今咱們家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父王和二哥的人,更是都費勁了一切心思,想著要闖進寺來解救太妃和父王。然而大哥和雲妃這一次把手上所有的力量都押了上來,這一番困獸猶斗,如此背水一戰,別的人卻也沒有辦法解了這個困局。」
懷蓉眼神一閃道,「如今上官家的人都被困在這棋局里,只有師傅你,能夠解開。」
慧恆遽然抬頭瞧了懷蓉一眼,懷蓉一笑道,「慧恆師傅不必驚慌,你是僧侶,也是妙手回春的良醫,卻並不是征戰沙場的將士,我自然不會叫慧恆師傅去做那些為難之事的。」
懷蓉想了想道,「二哥哥信里的話,你也看得清楚。如今他身邊的人,大都和他一起去了敦煌,還要幾日才能夠回來。而他留在蓉城的,只有一個董余大人。而董大人因為是二哥哥的心月復,大哥也就更多了許多小心,他雖然沒有被一起扣在寺里,卻被暗暗軟禁王府里,名義上是照看王府中的幾位外家女眷,其實就是叫他不能出去替二哥做事罷了。」
「而太妃身邊的那些人,雖然一直都在重華山上保護太妃,卻也因為這一次事出突然,都被阻隔在這重華寺之外。如今重華山乃至蓉城之中,其實咱們的人不在少數,卻都進不得這重華寺的最後一道門。」
懷蓉眼光一閃道,「如今我有心卻無力,不能出這一道山門。而重華寺中的僧侶卻又不同了。雖然如今寺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大哥的控制之下,然而僧侶總是紅塵之外的人,重華寺又是蓉城最盛的香火所在,名山古剎,他也終究顧慮幾分。」
「我想,大哥和雲妃並不敢對諸位高僧十分阻攔,不然如何去和蓉城的百姓交待呢?所以懷蓉想請慧恆師傅,務必替我上官家出這一次山門,下山去,想法子把董大人和太妃身邊的那些人帶進寺中來。如此一來,里應外合,二哥哥回來動手的時候,也就不必投鼠忌器,縮手縮腳的了。」
慧恆一怔道,「整個重華寺,如今已經被困得水泄不通,並不同于往日可以自由行走。小僧雖然沒有被拘禁,卻也實在是在別人的監視下度日。而小僧此時,還能到郡主這里來,也是因為寺中密道不為人知,這才能替郡主傳遞消息。」
「若不是郡主居住于此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一條密道,漏夜從這別院里冒死潛入寺中找到小僧,小僧連這一傳遞消息一事,也是做不得的。而如今大公子等人防守得這樣嚴密,郡主所說的,又是比傳遞訊息更為艱難十倍百倍之事,小僧能力微淺,更難逾越重重軍士把手,如何能為郡主做成這一件事呢?」
慧恆話音未落,卻見懷蓉靜靜地王者自己,眼中是沉沉的堅決,和慧恆所熟悉的清冷淡漠,「我上官家屹立百年不倒,在西疆所向披靡,一統山河。卻沒有想到此時,出了這樣的內亂。大哥也就罷了,大哥的母親安氏卻最是心狠,如今連大哥也都要听她百步,若是叫他們倒行逆施得了江山去,莫說我上官家族嫡系血脈若有反抗的,都必將無一幸免,就說是蓉城的百姓,又如何能夠安居樂業呢?」
「重華寺是名山古剎,卻並不是什麼世外仙境,方才慧恆師傅也說,貴寺與我上官家,就如雙生之樹,同根同枝。君子之交淡如水,並不為一己私利,為的是天下仁義正道。」
「重華寺的高僧與我上官家族,乃是世代之交。往遠了說,貴寺最先代開山建寺的一味靈光大師,就曾經被先王尊為護國金身,若沒有靈光大師,也就沒有我上官家族的今天,而沒有完成靈光大師宏願的上官家先祖,也就沒有重華山的百年香火。」
「慧恆師傅乃是靈光大師一脈相承的弟子,尊師定慧大師亦是西疆人人尊崇的得道高僧,佛家本就是為著普及眾生而存在,不論情勢是怎樣的艱難險阻,慧恆師傅如何能夠坐視眾生沉淪苦海,而不管呢?」
慧恆被懷蓉眼中冷峻的亮光震得一退,在他的眼里,懷蓉一直是平靜溫柔到幾乎淡漠的女子,卻又有著偶然叫普度眾生,舌燦蓮花的他都不知所措的慧黠鋒芒。
只是無論是怎樣,她從沒有在他面前展露過,屬于上官王族,叱 西疆所向披靡的王者與武者的風姿來。慧恆雖然叫她郡主,卻從來沒有真正留意過她身上的王族血統.
他只記得她在寂靜月夜里,在松林中的寂寥琴聲,帶著幾分不安與焦灼,像是迷途的孩子,卻又有著獨屬于她的一份堅持與執拗。而他唯一能為他做的,不過就是是平靜她的內心,消除她的恐懼,拯救她的性命。
上官懷蓉在他心里像是佛前的一朵清淡白花,離佛祖更近一些,比之世上的俗人多了些明慧,卻仍舊柔弱。
慧恆卻不想,終究她的身上,和她的父親兄長一樣,留著執掌西疆數百年之久的上官家族的血,帶著金戈鐵馬的凌人銳意和殺氣。
她這一刻眼中的光芒,叫慧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身上,原來還有著這樣的力量,叱 風雲,拔劍縱橫論天下,眼中的光亮,和她家族的那些王者將軍一樣,帶著堅定不移,沒有人能夠阻擋的銳氣。
而慧恆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原本以為清靜淡泊,能夠包容一切的心,在這樣的銳氣前頭退縮了。
慧恆雖然和懷蓉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其實心里,卻並不是如此想的。重華寺先祖的故事,代代相傳,他怎麼會不知道?
然而他的心里,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壯志雄心,他是靈光大師的嫡傳弟子,定慧大師的首座高徒,然而他的身上,並沒有那些先輩高僧的堅定立場。
他不過是一個清清靜靜的人,有著屬于自己的信念,仁慈而悲憫,然而這仁慈卻是螢火之光,從沒有想過卷進政治斗爭,去和日月爭光。
在他看來,所謂立場是非,就算是世外之人,也看不清楚的。重華寺雖然供奉的是是上官家的香火,在慧恆心里,卻並沒有守護上官家族的意思。他不過是盡自己的微弱之力,以自己的醫術仁心,救自己所能救之人罷了。
而他之所以幫助懷蓉,只是因為,他無法拒絕她罷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不忍是因為什麼。那一日懷蓉從這一條連他也不知道的密道逃出來,在暗夜里的重華寺里四處奔走,忽然撞見了自己。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懷蓉,張皇失措地逃出來,披著暗色的斗篷唯恐叫人看見,臉上是強裝的鎮定,卻又是遮掩不住地蒼白。懷蓉一反往日的矜持,徑自抓住自己的衣袖,直說叫自己救她的家人。
慧恆一驚之下,本能地就就想要拒絕,卻忽然瞧見她抓住自己的手指,似乎微弱地發抖。慧恆轉過臉去瞧懷蓉,見她溫柔平靜到幾乎冷漠的眼神深處,也帶著一絲的顫抖不安。慧恆忽然就知道如何去回絕她的請求,只是淡淡點頭,接下了她遞過來的血書。他替她將這一封秘密的信,悄悄用重華寺的信鴿送到了敦煌,今日,就算來送回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