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道,「王妃的意思是不告訴任何人,只是若是把靜小姐和大爺大女乃女乃安置在一處,王爺那里,只怕是瞞不住的。若是秘密地轉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大女乃女乃也就罷了,大爺的去向,想來難以交代。」青羅道,「我並不想瞞著,原本也是瞞不住的。如今叫你瞞著,不過是個先斬後奏的意思。大嫂子害怕王爺斬草除根,這才只托給我一個人,其實這也是多慮。如今咱們先把一切安置妥當,王爺那里,我自然會慢慢地去說。」
青羅瞧著遠處的山嶺,輕聲道,「王爺能留下雋兒,能留下大哥,又怎麼能容不下一個靜兒呢?她不過是一個女兒家,就算不論和王爺是親叔佷,也老王妃生前最在意的人,王爺多多少少會留著幾分情分的。王爺自然會防著他們,卻並不會真的要他們的性命,不過是多費些心思看著罷了。」青羅見裴梁瞧著自己的眼神,似乎有所懷疑,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自古為王者,若說顧念親情,到底是少有的了。或者有一日,他真的能夠拋下這些人情血緣,獨往獨來也未可知。只是今日的王爺,還並不是這樣的人。」
裴梁听了青羅的話,似乎有所觸動,低了頭半晌才道,「我自然相信王妃的話,只是惟願到了那一日,王妃能夠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不要被今日這樣的期望蒙蔽了心智才好。」青羅瞧著裴梁,微笑道,「這話似乎並不是你應該說的。」裴梁抬頭道,「裴梁心里效忠的只有王妃,說這樣的話,也是為了王妃著想。」青羅點頭道,「我雖然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我,卻也相信你的忠心。我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忽然苦笑了起來,「這樣的話,或者也只有你對我說了。旁的人,就連我自己,或者也不相信,也不願相信會有這改變的一日。」
裴梁道,「我再冒昧問王妃幾句,在西北時看王爺和王妃,似乎是毫無芥蒂,同生共死的。怎麼到了今日,就算我不說,王妃也像是心里頭疏遠了幾分一樣?王妃如今這樣憐憫大女乃女乃這些人,到底是因為什麼?」青羅笑了笑,「這話倒是問的毒辣,叫人也無從回避。」想了想道,「若說疏遠,倒並不是如此。只是如今,我漸漸知道了,我是永靖王妃,卻也並不只是永靖王妃。就像你,還有大女乃女乃,或者是外頭的那些人,心里頭看待我和王爺,到底是不一樣的。或者懼他而不懼我,或者防我而不防他,到底各自有別。既然本不是一個,就難免最後要分出個彼此來。」青羅頓了頓道,「我自然不願意如此,惟願同心白首而已。然而前車之鑒,不得不銘記于心啊。」
青羅所說的前車之鑒,是上官啟對于柳芳宜,是上官懷思對于葛月逍和翎燕,也是蘇衡對于自己。不管是哪一個,曾經都有過懷慕對于自己一樣的誓言和柔情吧?誰又能說,當日的情意是假的呢?不過是在更有誘惑力的東西出現之後,漸漸地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並不是假的,只是放棄了。如今只有面對著懷慕的時候,自己才能夠全然地投入這簡單和真摯的情意。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毫不懷疑,自己和懷慕能夠彼此相伴終老的。
然而每當自己背過身去,看見的人和事,卻無一不叫自己心里升起一股子涼意。她原本就是個警醒的人,縱然她不相信也不願相信,也情不自禁地已經在心里給自己多留了一分余地了。青羅笑了笑又道,「至于大嫂子,我並不是可憐她,倒有些羨慕她。」見裴梁不明白,又道,「她經歷了這麼多,最後能夠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在鄉野間安然度過余生,未必不是好事。更何況,且不論這些是非恩怨,她總算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倒也有些敬她。所以今日我還要再給她一次機會,若是她和大哥真的還能夠放下,也是他們命里該有的緣分了。」
青羅回到府里的時候,已經是用午膳的時候。翠墨未曾想青羅這樣早就回來,卻也乖覺地多問經過,只帶著小丫頭們把一應的例菜都擺上。青羅一眼瞧見那桌子上頭除了素日里大廚房做的那些之外,還單單放著一盤油鹽炒枸杞芽兒,用一個雪白的磁盤子裝著,也沒有別的花樣兒,顏色倒是清爽好看。一旁還放著一碟子的金針蝦仁的豆腐皮包子,不過那麼四五個放在一個翠生生的碟子里頭,瞧著也是玲瓏剔透的。青羅瞧著便笑道,「這倒是新鮮花樣,像是家里頭吃的。難得廚房費了心思,還專門為我想了這些個東西。」
翠墨一邊盛著湯一邊就笑道,「王妃好沒有良心,大廚房里頭那些人,哪里就想得到這些了,每日里不過流水牌子輪著應付罷了。姑娘只瞧那個油鹽枸杞芽兒,除了我還能有誰替你想著這個?我見姑娘這幾日倒像是不愛吃這些油膩膩的東西,想著這個姑娘還愛著些,又是清淡落胃的。」說著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丫頭道,「我卻也不貪旁人的功勞,這是這東西我也不知道哪里給姑娘尋去,說起來我也只會些糕粉點心,並不會做這些個。還是這個丫頭心思靈巧,不知道從哪里去尋了來,又單單給姑娘在小廚房里頭做了,姑娘且常常,和原來在家里吃的可有什麼不一樣。」
青羅聞言便夾了一筷子嘗了嘗,笑道,「原本就是要這個家常的味兒才好,我瞧著比以前廚房里頭做的還強些。」說著便對著那個小丫頭笑道,「你叫什麼?」那丫頭抬起頭,年歲不大,倒是很有幾分清秀的模樣兒,「我叫潤玉。」說著倒也不怯生,又瞧著青羅笑語道,「王妃若說這個好,倒是謬贊了。如今已經不是春日里,這枸杞芽兒難尋不說,還沒有春日里頭那樣女敕了。若是再早一月半月,比現在要好許多了。只是這原本也不值什麼,倒不想王妃喜歡這個。」
青羅見她伶俐,說話也絲毫不畏懼自己的樣子,心里倒生了幾分喜歡。便仔細又打量了幾眼笑道,「難怪童嬤嬤和硯香都說你好,說話清楚利索,倒是個難得的。」又指著翠墨笑道,「就連你翠墨姐姐在你這歲數上,也不及你呢,更不必說還能做這麼個可心的菜了。」說著就拿眼瞧著翠墨道,「你瞧瞧,可把你比下去了。」可巧硯香走過來,听見這話便打趣兒道,「王妃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樣樣兒都比不上翠墨姐姐的,眼瞧著王妃只疼著姐姐不理會我,這才巴巴兒求了嬤嬤找了這麼個伶俐人兒來,好叫翠墨姐姐吃心呢。」
這話說的眾人都笑了,翠墨笑著拉過另一個丫頭道,「你這蹄子倒是會算計,我就算是不叫人待見了,于你又能有什麼好處?只是你千伶百俐的,卻也還是算漏了。你瞧瞧這個,也是嬤嬤一手帶出來的人,我瞧著比你強些,只怕往後不單單是我,連你這蹄子也要吃心了呢。」說著就把那丫頭拉到青羅跟前來,笑道,「王妃你瞧瞧,這是和潤玉一起來的澄玉,你瞧瞧那豆腐皮的包子,就是她的手藝。不說這個,我瞧著她的模樣兒品格,倒有幾分侍書姐姐和倚檀姐姐的意思。」
青羅便又打量著澄玉,模樣兒倒並不及倚檀侍書,只是眉宇間平和端正,叫人覺得十分舒服。與潤玉的伶俐不同,神情溫柔,被翠墨拉出來也只是微微笑著,也絲毫不見慌亂,端端正正地給青羅行了個禮。青羅點點頭,又夾起一個豆腐皮金針蝦仁的包子嘗了嘗,笑道,「這也是好的。」說著就指著翠墨和硯香兩個笑道,「我嘗了她們兩個的手藝,就把我今日的例菜都分給她們,也叫她們嘗嘗鮮兒。你們兩個可不許搶了去,只許在一邊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