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清瓊入王府,自然是住在蘇衡所在的綴玉林了。蘇衡如今在軍中歷練,也不常在家中居住,卓玉閣自然也許久不曾修葺。為了今日大婚,卓玉閣已經裝扮一新,原本古樸素淡的院落,此時洋溢著歡悅的紅色。清瓊低著頭不能四處打量,又蒙著珠翳,難以看清屋里的陳設,只覺得紅艷艷的一片,燈燭高照,喜氣洋洋。等終于穿過垂花門進了內室,坐在床榻上,才緩過神來仔細打量。
壁上懸著長劍,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書卷。若是揭去了那些無處不在的紅綢,這里似乎有些冷清,不像是居所,倒像是書房了。這便是自己此後終身的居所了,飄蕩數月,這里,日後就是家了。只是這家里,倒像是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似的。這樣的所在,與寂靜的太平宮,又有什麼不同呢?
香爐里焚著香,那香氣陌生不像是尋常香料,清瓊卻隱隱約約覺得幾分梅花氣息,就像是蘇衡身上的那一種。清瓊忽然想起,自從進了南安王府里,這一日無處不在的桂花香,似乎就消失了。王府里總有這一種淡淡的,似乎有些冷清和哀傷的寒梅氣息,微弱難覺,卻覆蓋了一切。萬紫千紅,千香百艷,到了這里,也都只留下這寒梅的淡淡余韻,成了飄渺的一縷舊夢。
嬤嬤丫頭們紛紛退了出去,只留了紫曼一個和清瓊說話。或者是在靜海殿中,紫曼已經把想說的話都已經說了,此時兩人相對,倒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反而各自懷著心事,都有些出神。清瓊不知道紫曼此刻在想著什麼,是想著她少女時的光景,還是出嫁之後的宮中歲月,又或者在想著自己和蘇衡。清瓊自己也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前塵今日,還有即將到來的明日,來不及去問別人。
清瓊不過覺得過了一剎,卻已到了紫曼將要離去的時刻。她原本不過是奉了君命,並不是歸家省親。只是紫曼神情卻是平靜,似乎並沒有覺得依依不舍,听見丫頭在外頭稟告了時辰,就起身向自己告辭。臨去的時候對著自己微微一笑,就轉身離去了。清瓊不知道這個離去的人,還有沒有回來的一日,或者會有,或者此生都不再歸來。
只是離去的人卻是那樣地決然,想必她去年三月離家的時候,在親人的圍繞之中,對著王府的後園還有著許多牽掛不舍。然而今日她獨自一人走開,卻再也沒有什麼猶豫。清瓊心想,這和自己倒是一樣的,自己獨自一人留下,和紫曼的獨自離開,其實都是一樣的。自己需要獨自面對將來,不管是誰,都不能再陪伴自己。
房間里只剩了清瓊一個人,安靜得只能听得見自己的呼吸之聲。忽然間蠟燭爆出了一朵燈花,那聲響細微,卻驚動了內心。京城的秋夜,秋風清,秋月明,記得方才在南安王府上方看見的那一輪高懸的滿月,團團圓圓。而蓉城的秋,卻不知是如何的景象了。或許是綿綿不絕的巴山夜雨,一夜連著一夜,始終不曾停歇。這一日京城的桂花開的那樣好,倒真像是迎接自己一般。而去年這個時節,自己初次登上流丹閣的頂層,望著蜿蜒的泉水,泉流上也沾染了桂花香氣。
忽然听見一聲金石相交的脆響,清瓊回過了神來。此時已近臘月,紛揚大雪,離新婚的八月中秋,早已經過去多日。清瓊望了望窗外,自然早就沒有什麼桂花了,而王府里種著的梅花,還要等到明年的清明時節。如今窗外白茫茫一片,只有幾桿翠竹。仍舊傲然立在風雪之中。腳邊落了一枝簪子,卻是方才已經帶上的和合二仙的金簪,嵌著的一塊拇指大小的祖母綠,也落了下來。四周散落著幾枚珍珠,也是簪子上原本瓖著的。
只見修綺俯來,拾起地上的簪子和寶石笑道,「今兒個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在這金簪子是摔不壞的,只是可惜了這祖母綠和這珍珠,還要再費神瓖嵌一次了。不知道這南安王府里的匠人手藝如何,能不能嵌成原來的模樣。這還是咱們自己家里給姑娘帶過來的陪嫁物件呢,姑娘可還記得,這簪子還是夫人的陪嫁呢,以前夫人常帶著的。這二年收起來不曾瞧見,沒想到又跟著姑娘送了過來。」一邊說著,一邊就把簪子和寶石珠子都籠在一處,又拿過來給清瓊細瞧。
清瓊從修綺手里接過了,微微一笑。這簪子她自然是記得的,幼時在家中,常看見母親就帶著這麼一枝金簪,坐在窗下做些針線,或是教自己讀書識字。那時候清玫還小,清玨還更是襁褓嬰兒,都在乳母處照顧。兄弟們都跟著父親先生在外面,母親身邊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女兒,也算是溫柔靜好的時光了。後來自己漸漸長大,姐妹們又在一處作伴,母親似乎也漸漸忙了起來,也再沒有這樣的時光了。後來就連這一枝幼年間見慣了的金簪子,也不怎麼再瞧見母親戴著了。
清瓊出嫁,頂的是上官王族的郡主名號,方家自己的陪嫁之物反倒並不多。陪嫁的禮單太長,清瓊也沒有仔細瞧過一次。這幾個月來更沒有拿出來翻檢,今兒給修綺尋了出來,才知道這支簪子跟著自己來了京城,頭一回想要戴上,卻在此時落在了地上。若是從習俗上頭論起來,新婚與夫君長久別離,陪嫁的和合二仙的簪子又摔壞了,似乎是不詳的征兆。只是此時自己獨居,誰又會來問呢?
清瓊擱下了簪子,淡淡道,「你送給管事的婆子,叫她們尋了妥當的人修好了送回來也就罷了。」瞧了瞧時辰,又道,「也該到了議事的時候了,不拘怎樣,快些替我梳好了頭好出去見人的。若是遲了一時半刻,誰管你是什麼緣故,背後總有些話說。更何況我這些日子整肅規矩,也得罪了些人呢。」
修綺點頭笑道,「姑娘以前是清閑慣了的人,何曾這樣忙過呢。這王府里住在的人雖然不多,卻還有著外頭許多莊園產業,誰曾想樣樣事情都要叫姑娘操心呢。就是那些丫頭婆子們誰又是好纏的,都冷眼瞧著姑娘是外來人,想要瞧笑話兒呢。姑娘可要打疊起精神,爭一口氣才是。好在王爺和太妃,都還向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