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瓊笑了笑,修綺也不再說什麼,只專心替清瓊梳頭。清瓊微微出了神,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只瞧得見四處懸著的紅綢。這還是南安王太妃特意叮囑的,這喜事的紅,非得要留到年下才換了新的。只是說起來好笑,這成雙成對的紅色,只有自己一個人見過。而自己的丈夫,卻從來沒有踏足過這一間原本屬于他的卓玉閣。
中秋的花燭之夜,蘇衡始終沒有回來。清瓊獨自坐在榻上,從月生到了月沉,始終都沒有等到原本應該歸來的人。到了第二日,才有丫頭進來報訊,說是世子在端陽門上,被諸位文武大臣勸酒,酩酊大醉,行動不得,無奈之下,只有在宮中武英殿里歇了一宿。而第二日天明,城防就出了大事,蘇衡也來不及歸家,就被派遣去了城外。而這之後,就是整整三月的分離。
清瓊對于蘇衡的最後印象,還停留在中秋月夜,最後那一眼充.+du.滿迷惑的溫柔里。隔著搖曳不定的珠翳看見的面龐,分明就是當初在落陽樓看見的那個人,自己走了那麼久,好容易走到了他的身邊,卻仍舊沒能夠走到他的心里。而如今分明都在同一座城池之中,卻始終不得相見,想必這是他對于自己的躲避罷。然而就算是躲避,也都比那樣錯認了的溫柔要好了許多。清瓊心知,自己也是有著不容變折的尊嚴的,寧願以自己的身份孤獨一世,她也絕不要成為另一個人。
清瓊仔細想了想,自己和青羅原本沒有什麼相似,只是命運巧合,倒像是共享了一樣的宿命了。想必蘇衡當日的迷惑也是如此,在一模一樣的盛大婚禮上,在無處不在的紅色的海洋里,把那個穿著嫁衣,在搖曳的珠翳背後看不清面孔的女子,錯認成了他的心上人。而當著長長的幻夢過去,住在南安王府里的人,並不是他期待的那一個。所以他只有離去,不願去面對這樣的現實。
若是從來都不曾錯認,他或者還能像當初應允這門親事,帶著自己回到京城的這些日子一樣,與自己相安無事,甚至是相敬如賓。就像是蓉城的朝暉台上,帶著痛苦的決心,也帶著對自己歉疚,一起攜手遠行。然而從那一抹溫柔的眼神之後,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再也不敢來面對她了。某個本來留在他心里的名字,一旦浮出水面,不單單對于自己是個重負,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等修綺給自己裝扮好了,清瓊便起身走了出去。還有許多事情要她料理,還有許多人要她去見。京城人事繁雜,遠非蓉城可比。已逾三月,卻仍有許多命婦小姐,說是要來見一見新世子妃,來往走動不絕。原本以為自己婚後的生活,會所長日漫漫,獨坐庭中,數著落紅度日,卻原來連這樣的片刻清閑也沒有。身為南安王世子妃,清瓊是忙碌而充實的的,只是如此又是一日,與昨日沒有什麼不同,與明日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到了夜間,又絮絮地下起了雪。呼嘯的北風更緊了些,那聲響在窗外,忽近忽遠。清瓊正預備歇下,只听得外頭 啪一聲脆響,又連著簌簌得一陣響動,像是又有松枝被大雪壓斷了。連日的雪,始終不停歇,清瓊從開始的欣喜到後來的煩悶,如今都已經慣了。這樣一個冬天,或者本身就該是寒冷刺骨的。這也許就是京城的冬天了,從此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是一生,自己都會听著這樣的聲音,漸漸入睡。
忽然外頭鬧將起來,清瓊本來已經睡下,又一驚坐起身來。只听得外間腳步紛雜,又听得幾聲耳語,揚聲詢問,只見外間守夜的修綺披著一件衣裳就匆忙走進來,在清瓊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道,「姑娘快些去罷,再晚些只怕就見不著了。」清瓊一震,心里又嘆了口氣,修綺又道,「姑娘新婚,那些素淨衣裳都還收著呢,這會子若是找起來,可還要費些功夫。」清瓊望了望四下里懸著的紅綢,慢慢道,「不必如此,就取一件我平時穿的紅色就好。」說著修綺就幫著清瓊換好了衣裳,二人匆匆出去。
只見卓玉閣門外,已經站了好幾個人,臉上都是急匆匆的神情。見清瓊出來,忙迎上來道,「世子妃可算是出來了,快些去問幽閣罷,太妃眼睜睜地等著呢。」一個年長的嬤嬤又嘆氣道,「王爺今日倒是在家,只是世子卻還在外城,這會子去報訊,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見上最後一眼了。」另一個丫頭又道,「可惜太妃最疼郡主,就這麼一個孫女兒,卻也不能見上最後一面了。」
那嬤嬤忙給那說話的丫頭使了個顏色,那丫頭自知失言,立即收聲不提。清瓊明明听在耳里,卻也只裝作不知道。夜間風雪,身後的修綺撐起了一柄傘。清瓊順手借了過來自己撐著,只覺北風呼嘯凌厲,握著傘的手上幾乎都要結上冰了。四顧茫茫,夜雪紛紛,無窮無盡的白。
獨幽林在梅林的另一側,最近的道路,就是從梅林中穿過,經君歸閣往那一側去。此時梅花未開,林間積雪深厚,少有人行,連林間的石子小路也都不見,只能一路踏雪往前。那些老梅樹長了多年,比人還高,積著滿枝瓊瑤,倒是有些仙境的意味了。原本梅林中路徑設置巧妙,千回百轉,總要到君歸閣一處去。此時看不清道路,只管筆直往前,倒是快捷了許多。
傳訊的嬤嬤走在前頭,提著一盞燈,在這朔日的寒夜里,那一點光芒也像是伸展不開似的。好在雖然沒有月色,滿地的雪光,倒也看得清楚。四周無比安靜,一步一步踏上去,听得見積雪碎裂的聲音。梅枝上的雪被人驚動了,紛紛簌簌地落下來。整個偌大的南安王府花園,此刻寂靜如此,就好像這一個長夜,永遠也不會到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