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她留在這里的?」
那丫頭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來,「雲夫人對我是很好的,我也願意跟著她在這里。我到哪里都是做丫頭罷了,在這院子里清清靜靜的,倒也沒什麼不好呢。」說著眼角就忽然涌出了淚來。青羅見如此情景,可知安氏對這個丫頭,也是真有不同之處了,難得的是這丫頭也別無所求,能心如止水地在這空蕩淒冷的綺雲軒里,守著一個活死人和一株臘梅花度過這漫長歲月。
青羅仔細打量那丫頭,眉眼卻沒有什麼出色之處,只能說是尋常清秀罷了。唯獨一雙眼楮純淨明亮,恐懼和悲傷都寫在里頭,毫不遮掩,卻唯獨沒有**。在獨自留在這里的時候沒有,在自己詢問她將要去何處的時候,仍舊沒有。青羅忽然有些明白,安氏何以會喜愛這樣一個丫頭,或者在她爾虞我詐的一生里,能有這樣一個空白如紙的孩子陪伴在身邊,對她=.==也是一個難得的結局了。
青羅想到此處,對那丫頭溫顏笑道,「你若是心里沒有想去的去處,等里頭那個姑娘出來,你就跟著那個姐姐去,叫她送你到南邊去。」見那丫頭疑惑地瞧著自己,青羅也不多作解釋,只道,「那里仍舊有一個清清靜靜的院子呢,離雲妃也是最近的。你若是仍舊想要像現在這樣,那里是最好不過的了。」青羅說著,忽然又道,「或者你願意跟著我,就留在王府里可好?」
那丫頭听了這話,臉上忽然現出畏懼來,忙搖了搖頭。見青羅含笑瞧著自己,半晌才囁嚅道,「我不願意留在這里。」青羅聞言微微一笑,取下了發上的花枝,與手里的那一枝一起遞與了那丫頭道,「把這兩樣東西放到她身邊罷,就算是我也送了她了。」對那丫頭點了點頭,也不再對她多說什麼話,轉身就走了。
回身的時候不由得覺得有些感慨,在世上眾人譬如深月的眼中心里,皆以為安氏是罪大惡極,死有余辜的。然而在這個孩子明淨的眼楮里頭,安氏是世上最為溫和善良的人,而自己才是那個突然出現的,逼死了善良之人的可怖死神罷?所以這個孩子寧願守著綺雲軒的寂靜歲月,寧願追隨著死去的安氏到未知的地方終老,也不願意留在這王府里最顯赫的,多少人羨慕的位置上。
這世上的是非非,在不同的人眼里,原來竟是這樣的不同。青羅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就算是如此,自己又能如何呢?人生在世上,本來就不能奢求所有人都向著自己的。何況這個孩子眼里看見的,未必就不是真實,只是與尋常不太相同的自己和安氏罷了,雖然不同,卻也是真實。而自己,只能做也只會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走自己所選擇的道路,至于旁人的眼光是如何,也不必太過在意了。將來,或許用這樣恐懼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人會更多,然而就算是這樣,自己也只會是那個真實的自己。
青羅站在綺雲軒外,站在牆外那一樹臘梅花底下。那香氣那樣濃,就像是要一日之間散盡所有香氣似的。安氏愛臘梅,自己以前是從來不知道的,似乎往日里從來沒有見她有過什麼特殊的喜好。若真要說這二者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或許就在這樣罕見的,濃郁似酒的香氣了。
自己曾听人說起,臘梅香的不好,倒像是酒氣,不如梅花清雅。然而這樣的濃烈徹底,卻也是驚心動魄的。臘梅一樣開在雪里,對于她而言,能從卑微的位置掙扎到後來的,也是不易。或者在她自己心里,就將自身與臘梅相較,不管境遇如何,都這樣毫無保留,毫不顧忌。只是這香氣太烈太濃,對于有些人來說,卻是一種毒了。
青羅正欲離開,卻見前頭跑過來一個人,正是淺月。見了青羅就道,「王爺在彤華軒里等著呢,請王妃快些過去。」青羅嘆了一口氣問道,「還有誰在?」淺月道,「二姑娘三姑娘都在,還有春綠庭里的各位姨娘們,也都過來了。」青羅又問道,「太妃呢?可叫人去染雲堂請了太妃過來?」淺月點頭道,「我才剛去請了,只是太妃讓我回了王爺,說是這王府里的事情都由王爺和王妃做主,不必去問她。等事情都辦完了,隨便派個人去回一聲兒也就是了。」
青羅又嘆了一聲道,「今日這綺雲軒和彤華軒,倒是難得的一起熱鬧了起來。今兒個雖還是初一,有些事情也該了結了。」說著就和淺月一起往彤華軒走。兩處原本離得不遠,不一時也就到了。與綺雲軒的門可羅雀不同,彤華軒門前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氣氛。門前積雪被掃的干干淨淨,一對大紅的燈籠顏色鮮艷,更添了幾分威嚴氣勢。連門外舊日掛著的一對竹木聯,也都換了描金漆的。
自青羅理家之後,諸事繁瑣,青羅又不喜如安氏一般事無巨細樣樣過問,倒有許多事情都請秦氏代勞了。雖然不再有老王爺在家時的恩**,卻又多了幾分尊長的威嚴,少了安氏的壓制,更有了半個理家的權勢。所以這一位昔日的婉妃,如今的婉夫人,比之那個時候更多了幾分尊貴顯赫。王府里原本趨炎附勢的人也就多,這彤華軒里的氣象,自然更是大大不同了。
青羅進門的時候,彤華軒里頭安安靜靜的。正堂的大門敞著,一眼瞧見懷慕正端端正正坐在上頭喝著茶。秦氏坐在下頭,對面的位置空著,再往下就是懷蓉懷蕊姐妹,和董姨娘、鄭姨娘等四人。青羅在懷慕身邊坐定了,先問道,「怎麼不見姑母?」懷慕道,「正要和你說呢,方才有人回了話,姑父接了姑母和兩個姑娘家去了。年節下的,也不能阻了別人一家子團圓。只是我這會子有要事要這就要出去呢,這里的事情且交給你就是。」說著便起身,意味深長地瞧了青羅一眼。
青羅心下會意,懷慕早前就和自己說過,如今他身份地位已是不同,內外有別,一應事情都該在外頭書房里辦才是。至于家中諸多女眷,太妃既然不聞不問,大小事情也只好自己擔著罷了。今日的事情,雖然事關王爺,說起來是國事政事,然而卻也算得上是家事,自己在內宅里安安靜靜了結了,也免得和安氏一般,鬧得沸反盈天,滿世界的人都知曉。至于懷慕要去的地方,青羅心里也有數,所以才叫預備了一身素服的。
懷慕說著話便出去,青羅獨自在上首坐定了,瞧了下首坐著的秦氏一眼,倒是不慌不忙的樣子。青羅回想起自己初入王府之時印象中的秦氏,不知不覺之間,那個嬌艷如花口齒犀利的女子,如今也變了許多。褪下當日顏色耀眼的衣衫,如今的秦氏,眉梢眼角倒有幾分像安氏當初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