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外頭的熱鬧,勻妝居中此時卻是靜悄悄的。這一段傳奇的主角之一,此刻也只是靜靜坐在自己的閨閣中,任緋玉梳理自己的長發。入山祈禱,自然是不用濃妝艷抹的,只是既然是出閣之前的祝禱,也不能太過寒素。所以緋玉為懷蓉選了一身粉色的衣裳陪著淺碧色的裙,顏色輕柔,雖是紅綠相襯,卻不覺俗艷只覺清新動人。衣袖上繡著密密的桃花,卻並未繡出實在的顏色,只勾勒出每一朵桃花隱隱的緋色輪廓,花心處綴著一顆米粒大的珍珠,雅致之中更添嬌艷。發上挽著一枝碧色的清玉釵,比衣裙的淺碧色略深了些,用銀絲綴著珠串兒,在耳邊微微搖曳。耳上是一樣的珠飾,只是那乳白色里頭隱隱帶著粉色光澤,五顆攢成一朵桃花的模樣。溫婉的紅和嬌柔的翠,被帶著暖意的白色調和在了一處,一眼望去,只覺這衣衫籠著的女子,猶如簾外的桃花一樣嬌艷,又比簾外的桃花,更多了些詩情畫意的清新動人。
緋玉給懷蓉正了正發簪,笑道,「姑娘難得穿這樣的顏色衣裳,真真是好看,倒像是勻妝居里的桃花仙子,叫我瞧著都移不開眼。若是這外頭的人瞧見了,我看誰還敢說,我們姑娘不如大郡主好看?」懷蓉听緋玉贊自己美貌,起先只是微笑不語,此刻听她忽然說起懷芷來卻忍不住蹙了眉道,「好好的,和大姐姐比做什麼?你這丫頭,大姐姐出嫁的時候你才幾歲,哪里就知道她是什麼模樣了?」
緋玉見懷蓉似乎有不豫之色,反倒覺得委屈起來,悶聲道,「我這幾日總听得王府里那些人議論,說當年大小姐出閣,裝扮起來華貴無比,就是洛神楊妃,也比不得她的美貌。姑娘可還記得那個來咱們家中給大小姐畫像的畫師?家里那麼多人,他偏生只願意給大小姐一個人畫像,又說什麼天姿國色,世間絕無僅有。這樣也就罷了,那些小人非要說姑娘不如大小姐,把姑娘和大小姐比,還說什麼不但容貌,姑娘才學性情也都比不上大小姐,都是上官家的女兒,竟然這樣天差地別。姑娘你听這是什麼話,我听著就不快活。若不是怕給姑娘惹是生非,即刻就要去和他們分辨了。」
緋玉見懷蓉還是那樣淡淡無所謂的樣子,臉上滿是憤憤之色,「那些小人實在是沒有見識,竟敢輕視議論姑娘。姑娘不在意,我卻是替姑娘滿心里鳴不平呢。姑娘不過是平時不愛說話,凡事也不欲人知罷了,哪里就是凡俗之人了?只是不像大小姐那樣性子張狂外露,處處招搖罷了。我瞧著大小姐還沒有我們姑娘有福氣呢,嫁給王爺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側室。姑娘嫁的可是大長郡主的兒子,門當戶對不說,姑表之親,新姑爺和方家上上下下豈有不疼姑娘的道理?」
懷蓉聞言又沉了臉色道,「愈發說的不成個樣子了。你既然知道說這話會惹是生非,何必又要說呢?」懷蓉說到此處,瞧著緋玉臉上委屈神色,心里又是一軟。眼前這個丫頭,也算是難得真心向著自己的人了,想到此處語氣也和軟了些,「我知道你的心思,是與我親近不願有人毀謗于我,只是你就算心里向著我,又何必去說大姐姐的不好?說起來我和她都是一樣的姐妹,她也有自己的苦衷。那些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去,我都不在意,你也就當做不曾听見就是了。」
懷蓉嘆了一口氣,臉上微微露出神往,「說起來大姐姐出嫁的時候,我也還小呢,對她的形容氣度也記不甚清了。只隱約記得是個極美的人,又哪里是我能夠比得上的呢?那時候她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的,我有一回在她窗下听她彈琴被她發現,她還教了我一回,說我在琴上頗有天賦,若是好好學了,必然比她要強。只是那時候並沒有人在意我,也沒有先生來教我彈琴,也就耽擱了許多年。」懷蓉說到此處倒顯得有些感傷了,顯然是想到了後來學琴的事,話也不再往下說了。
緋玉卻是知道懷蓉的心思的,這麼多年,自家姑娘的心事,除了王妃,也只有自己明白幾分了。就連王妃,又哪里能和自己一樣,知道姑娘與那個人的所有呢?這麼多年,姑娘身邊也沒有別人,只有一個自己,她也並不避諱著自己看見,反倒是全然信任,自己也覺得十分感動。然而姑娘的心思深,不會和自己說她心里是如何想的,雖然自己瞧得見,卻也猜想不透。想必也只有王妃,才能真正懂得姑娘了。
緋玉忽然覺得有些驚慌,如今自己隨著姑娘這麼一去敦煌,想必是再也回不來了。姑娘這樣的性子,日後有什麼心思,卻又與誰人去說去?又有誰人,不必問,也能懂她?自己能夠給她的,到底只是陪伴,而不是懂得。緋玉望著窗外的溫暖日光,忽然想到了那個王府里的傳言,若是祝禱這一日晴空萬里,姻緣也會美滿如意。或者此時此刻,自己也只能希望這樣的傳言是真了。
緋玉所想的這些,懷蓉卻是不知道的。懷蓉望著鏡中自己的模樣,似乎自己往日自己已經習慣的蒼白,都被這胭脂顏色和身上的衣裳映上了淡淡的緋色。懷蓉忽然想起了勻妝居的名稱典故來,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春風助腸斷,吹落白衣裳。原來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過只是一瞬,最後,還是要春風吹落,一身素白的。
懷蓉忽然笑起來,自己又哪里稱得上之子于歸,宜室宜家呢?勻了滿面胭脂色,也只是給別人去看的一場戲罷了。只是臉上的緋色竟然覺得這樣刺眼,明明心里是槁木死灰,又裝飾成如此給誰看呢?何況自己今日要去見的那個人,不論是從何處想去,都是不該用這樣的顏色的。懷蓉端詳了半晌,到底把面頰上的胭脂抹去了。縱然因為婚期將近,身上的衣裳不能由著自己心里的純白一片,臉上的妝容,好歹也要由著自己。
在蓉城百姓的揣測期盼之中,懷蓉卻是悄無聲息地進了重華寺。這一次上山,封太妃和青羅都不曾陪伴,只有她獨自一人。說來也巧,這一日護送她上山的人,又是董余。當初將自己帶下重華山的人,同樣是他。如今這最後一次上山,又是他護送,也算是一種緣分的了結了。懷蓉在轎簾放下的一瞬間里隱約瞧見董余一眼,那一眼卻叫她覺得心驚。多日不曾見董余,他竟然清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