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芷聞言神情一僵,轉而笑道,「弟弟這話說的倒不像是我,莫不是你心里對你的王妃也是這樣想?不管她對你如何,不管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家族的一切全心全意地為了你,你也永遠不會相信她,是也不是?」懷芷的笑容滿是諷刺,卻又有著幾分感傷,「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替她感到有些不甘心了。」懷慕蹙眉道,「這與青羅無關,你我只說你我的事。姐姐不遠千里歸寧,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懷芷苦笑,「我離家這麼多年,好容易回來,除了我的母親,每個人心里想要問我的,都是同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回來?」懷芷更像是自言自語,不等懷慕作答,便道,「我這一次來,是想要替新任的綏靖王,問永靖王一句話。」懷芷的聲音輕柔,語氣也仍舊是她素日的樣子,幾乎帶著些戲謔嘲弄的味道,但話里的意思卻重,「南北相依,問鼎中原,意下如何?」
懷慕的神情平靜,懷芷的話,原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懷慕卻並沒有回答,倒問了另一件事情,「綏靖王竇華的死,和你,還有如今的綏靖王竇臻,可有什麼關系?」懷芷不曾想到懷慕會忽然問這樣的話,神情卻也不變,只笑道,「綏靖王是竇華還是竇臻,對你我又有什麼關系呢?當初北疆和西疆之間的聯系是我,如今還是我,又有什麼變化?你只需要知道,北疆是你的盟友還是敵人,就已經足夠了。」
懷芷不曾把說透,懷慕卻心中卻已經十分明白。當日竇華的死訊才傳到他耳中,懷芷就已經到了蓉城,懷慕的心中就已經明白,竇華之死,必然是懷芷和竇臻聯手的結果。而懷芷秘密地回到蓉城,一來是為了掩人耳目防人猜疑,二來正是為了和自己結盟。
然而懷慕心里卻總是放不下,竇臻畢竟不同于玲瓏。這麼多年,他對綏靖王這個默默無聞的庶出兒子並不了解,他卻能夠忽然奪取了原本屬于他的父親,他的兄弟的一切,成為北疆的主宰,他讓自己覺得危險。
這樣的預感,讓懷慕對于他的盟友,自己的姐姐,也難以抱有信任。而懷芷歸來,一言一行也都令他覺得不安煩亂。如今彼此把話挑明了,雖然都在意料之中,懷慕卻仍然覺得震驚。一個不為人知的庶子,野心竟然如此之大。他想要的不止是北疆,更有這個天下。懷慕不動聲色,只道,「身為藩王,圖中原王畿,乃是死罪。」
懷芷卻揚聲而笑,「天下大亂,如今誰又能知道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誰又說了算?是宮城中如今不知死活的皇帝?是你的岳丈南安王爺?還是敦煌那個半死不活的高羽?」懷芷收了笑容,「當初上官氏和高氏一族之間的戰亂是不該,你派了方家的人駐守敦煌也是不該,竇臻做了北疆的新王一樣是不該,可誰又能管的了?天下之主,能者居之,這世上的法則,也是強者所定。」
懷芷說著又笑道,「更何況,我是知道你的。若只為了安穩蜷縮在西南度日,你又何必在西北費上那許多心思?昌平王高氏是你最大的敵人,如今也已經被你收服。北疆竇家,一貫明哲保身,與各家都聯絡有親,所以你放在一旁靜觀其變。如今連竇家都已經主動向你示好,聯絡諸藩已是指日可待,半壁江山,幾乎已經易主。當此情勢,你又如何會不對中原沃野心動?」
懷慕見懷芷的話說的透徹,也索性將話說得明白,「姐姐這話說的就不是了,諸藩就算聯盟,卻各為其主,仍是各有各的封地臣民。比不得朝廷上下一心,晴天朗日,只得一輪。如此之盟,到底是不能長久的。」
懷芷笑道,「果然這話才是你心里最要緊的。你放心,竇家所求的不是這天下,如今情勢他們看的清楚,三藩之中,你有其二,不論怎麼比,竇家也不足以和你抗衡。朝廷這些年削藩的意思始終不曾打消,諸位藩王沒有一人能安睡。竇家的人要的,不過是從此能高枕無憂,最多再求一個更高的地位,更大的疆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並不求那天下獨一無二的位置。」見懷慕神情冷淡,懷芷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信不過竇臻,我卻與他相識多年。他有野心,卻只能到此為止了。」
懷芷的笑容里帶著幾分蠱惑,「我的弟弟,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幸運的人了。當初你奪取西北,死傷了多少人,就因為最後出了一個敦煌王族的玲瓏,最後一戰你贏得多麼容易。如今我能夠給你的,比玲瓏給你的還要更多,我給了你整個北疆的支持,給了你無數兵馬,更是打消了你的後顧之憂。朝廷積弱,之所以能轄制三藩,不過是因為彼此不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三藩一旦結盟,對中原即成合圍之勢,你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至于京城,如今正是疲弱的時候。皇帝昏迷不醒,南安王府獲罪,朝廷上下,誰還能和你我抗衡?可笑他們只顧內斗,卻給了你我最好的機會。我的弟弟,你若是想的明白,可要盡早下定決心。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懷芷眼中冷光一閃而逝,「若是你惦記著你和你岳丈內弟之間的情分,我卻也無話可說了。等他們率軍西征的時候,可不要怪我如今沒有提醒過你。」
懷芷望著懷慕,此時夜色低垂,水面上的夕陽光輝已經消失不見。她望著她的弟弟,西疆如今的王者,一雙眼楮在夜色里猶如寒星。那樣的透亮,卻又那樣的冷。這和她在飛蒙館窗外看見的眼神完全不同,沒有一點的溫柔軟弱,有的是刀鋒已經冷銳的決心。其實不用多問,她也知道他的答案。
只是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在自己兄弟的眼中,看見了另一個遠在北疆的人。懷芷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原來他們都有著一樣的眼楮,那是和自己曾經在這座書房里看見的,將自己遠嫁千里的父親的眼神。只是如今,她不再是當初那個軟弱無依的人,這天下的棋局,她也終于躋身其中,不再是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