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芷此時卻忽然笑起來,「我想到了父王或許會給我許一門親事,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就那麼淡然地把我嫁去了北疆,嫁給一個和他年歲相當的人做妾室。他明明知道他已經有了王妃,有了側妃,有了孩子,他卻還是把我嫁了出去。」懷芷抬頭望著天,「那是我唯一一次在父王面前哭泣,我哭著求他,我還記得那時候正是寒冬,外頭下著雪,地上那樣冷,我在這里跪了那麼久,連眼淚都要凝成了冰,他也不曾改變他的決定。」
懷芷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渺遠,「後來我想,那或許是一個預兆。我去了一個更冷的地方,真正滴水成冰的地方。我本來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會死在那里,而我的父親,也仍然會不為所動。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了自己在這個家里是什麼,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救我,在我離開之後,我是死是活,全看我自己。」
懷慕原本對懷芷心有怒氣,此時卻也有些傷感了,「父王興許也有他的不得已。」懷芷卻忽然縱聲長笑,那笑聲在這寂靜的園林中更顯得突兀,甚至有些詭譎,「我的弟弟,不需要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我。你心里也清楚,這世上的所謂不得已,也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父王對我是不得已,對你和你的母親,也是一樣的不得已。為了他的不得已,骨肉至親,恩愛夫妻,沒有什麼是他不能舍棄的。既然他舍了,我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如今明知他在重華山中,我也再不會去看他一眼。」
懷芷瞧了懷慕一眼,語氣中又帶著幾分嘲笑,「是了,你與我不同。你自小在父王身邊長大,享盡了他的憐愛關照,從來都不曾像我一樣,為了得他一個青眼,付出那麼多的努力辛苦。他害死了你的母妃,可你還是西疆的世子,你還繼承著他的一切。可我有什麼呢?我的母親又有什麼呢?我若是稍微軟弱些,我會死在冰天雪地里,而我的母親,就會在這個王府里,悄無聲息地腐爛,只有瘋癲的時候,才能有一絲聲響,就連那聲響,也絕對不會傳到尊貴的你的耳朵里去。」
懷芷的話里含著無盡的怨,扶著闌干的手也抓的極緊,然而不過一瞬卻又松開了,「罷了,你當初也不過就是個孩子,我又如何能夠怪你呢?至少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還會記得你和你的王妃,對我母親的善意。」懷芷微微一笑,「我本以為回來看到的,不是一個長滿青草的墳頭,便是一個瘋癲遲暮的可憐人,卻沒有想到,她竟然還能在這個地方體面地活著,就為了這一點,我又如何能夠怨你。」
懷慕點頭道,「我也無意欺瞞,這些事情,都是青羅的主意。這麼些年,我對于各位姨娘,其實並無什麼關心。」懷芷笑起來,「我的弟弟,你當真是一個坦白的人,就連對我說謊施恩也不屑。是啊,我自然知道,這些瑣事,又如何能夠入得了你的眼楮?你就像父王一樣,你心里的世界,遠遠不在這個後園之中。我看見青羅的時候覺得有些驚奇,她和我想象中的有些相似,卻又不同,我時常會想,若是嫁給你的不是她,你會怎麼樣呢?也許有朝一日,你也會像父王一樣,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能夠舍棄一切,最後眾叛親離。」
懷芷的話說的辛辣,懷慕卻並不著惱,反而露出一絲溫和笑意,「是啊,有的時候,就連我自己也會這麼想。其實何必去想呢?我只是慶幸,當初嫁給我的人是她。」懷芷聞言微微一怔,唇角的笑容卻帶了幾分嘲諷,「我的弟弟,身為一個王者,心里有著這樣的念頭,我也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了。」
懷慕神情平靜,「不論幸還是不幸,總歸是我自己的選擇,又何必去想那許多呢?」懷芷點點頭,「我只願,最後你和青羅,不要落得父王和你母妃那樣的結果。」懷慕聞言神情沉了一沉,並不接著往下說,只道,「姐姐特意來此處找我說話,怕不是為了說青羅和我是否良配罷。」
懷芷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弟弟,如今還是不是當初我認識的那一個人,」頓了頓,一直帶著戲謔的面容忽然嚴肅起來,「我想知道,如今你是不是我可以信任的盟友。」懷慕听懷芷終于說到了正題,心里反倒輕松起來,「既然是盟友,姐姐這樣居高臨下,似乎有些不妥。書房里頭沉悶,倒不如姐姐移步下來,你我就在這水邊坐上一坐敘一敘話如何?」
懷芷聞言便下樓,隨意在水邊石磯上坐下,伸手去踫一朵新開的紫色菖蒲花,「天下大事,竟然幕天席地而談,倒真像是我西疆兒女所為了。」懷慕笑道,「所謂盟約,最要緊的是盟友,是在何處所談,又有什麼要緊呢?」說著凝視著懷芷道,「只是姐姐已經離開西疆多年,還覺得自己是西疆之人麼?」
懷芷撫弄花瓣的手指略頓了一頓,笑道,「血脈之中的天性,如何能夠忘呢?不管我對這里有多少的怨,多少的恨,我到底還是西疆的女兒。比如現在,我想要一個盟友,我有不止一個選擇,卻最後還是選擇了你。你是西疆的王者,更是我的弟弟,不管你我曾經是不是形同陌路,天下也都知道你我是血親。」
懷慕的神情卻冷淡,「姐姐何必說這樣的話,其實你我都知道,你也並沒有什麼別的選擇。正因為你的上官家的女兒,所以不管到哪里,別人也都不會信任你。不管你心里對自己的家族是怎樣的感情,在外人心里,你永遠是上官家的人,你也永遠只能代表這個家族的利益。就算是你想要背叛,別人也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