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相當不錯,連日晴好,空氣也如被水洗了一般,侍衛們甚是用心思,不僅找皇家御廚弄來了精美的酒食,還從城中折了不少白槐花,插在周圍,于是在明淨的星空月色下,滿席的酒香之間,飄蕩著一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甚是有情調,連火燭都擺得非常講究,陸觀瀾心中怪異,這一群大老爺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細膩了?
楚朝顏見他們采了槐花回來,也高興異常,直夸侍衛好品味,一邊教他們如何把這槐花入菜、入酒、入粥、入糕點,十八般吃法,說得自己口水直流,當下伙同幾個人,跑到溪水邊,準備洗好了,和著薰鴨一起吃,以去肉膩,入口鮮甜。
酒席開在皇宮外苑,侍衛宿舍不遠處,東壁宮中多溪水,溪水清澈,以養宮中眾多花草。
她正在和侍衛們說說笑笑,突然發現大家都漸漸不出聲了,心下有異,轉過身去,果然就看了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月光下,月光清亮照亮了他的臉,楚朝顏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一個月前,那一夜。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並沒有拿著寒光四射的短劍,表情也不是憎恨,而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種不可置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懷疑自己的耳朵的表情,那種震驚到心神蕩漾的表情,他毫無掩飾,全部寫在了臉上。
身邊的侍衛一見到這種陣勢,都不聲不響悄悄溜走了。留她一個人在那里尷尬,撓撓頭,嘻嘻笑道︰「陸將軍,好久不見啊!」
陸觀瀾突然近前,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的臉對著月光,仔細的審視,果然,沒錯,是她。
他嘶啞遲疑的聲音喚道︰「公主……」
「哎呀,是我啦,不是詐尸,不是鬼魂,是活人啦!」她知道自己會嚇到陸觀瀾,只是他反應強烈的程度,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隔得近了,她這才發現,這一個月來,陸觀瀾變化了很多。
本來是如玉般的臉龐,此時卻滿面風霜,頗有憔悴之色,皮膚黝黑,眼角也開始有了細紋,她心一軟,柔聲道︰「你辛苦了。」
陸觀瀾伸手去模她的臉,此時他才相信,公主是真的還活著,一時驚喜,一時傷懷,眼中便止不住淌下淚來。伴隨著難言的心痛,無數種不同的情緒在胸中齊涌,不知要作何言語,只對著她怔忡不語。
楚朝顏怕他情難自抑做出什麼動作來,又讓侍衛們笑話了去,忙道︰「陸將軍,我們去席上吧,將士們等侯已久了。」說罷當先向筵席那邊走去。
在侍衛們的嘻嘻哈哈中兩人落座,陸觀瀾心中頗有怨氣,這些侍衛瞞他瞞得好緊,讓自己這一個月,幾乎生不如死,如在地獄。他心情激蕩過後,理智便清楚了,要跟這些陰險的侍衛舊帳新帳一起清算了。
「萬俟虹,那日你不讓我揭棺蓋,你早就知道吧,哼,算你一個。」
萬俟虹道︰「將軍還要跟我比武麼?」
陸觀瀾道︰「上次念你沒什麼大錯,也就手下留情了,這次可不一樣。」
萬俟虹委屈的道︰「公主……」
楚朝顏哈哈笑道︰「你不是新科武狀元麼?怕他什麼!」
陸觀瀾道︰「公主不知道吧,我也是武狀元出身,還是文武雙科狀元,比萬俟虹早出道不知多少年,他豈是我的對手!」
楚朝顏第一次听他說起自己,不禁好奇道︰「你這麼強悍?」
席上一侍衛道︰「當然啦,陸將軍六歲時就聞名壁京,是東壁少見的神童呢!先皇甚是欣賞寵愛他的,他還伴過幾位皇子讀書……」
「哦!哦!」怪不得他與子政王自幼熟識。
她同情的看一眼萬俟虹︰「你自求多福吧,以後出門,多叫幾個人陪著。」又欽佩不已的問陸觀瀾︰「你六歲時,因何事出名的呀?」
陸觀瀾臉上一陣不自在,旁邊侍衛也都咳嗽的咳嗽,偷笑的偷笑,她更奇了,一定要知道,陸觀瀾只好無可奈何的說︰「我小時候甚是頑皮,過年時皇上賜給我們家炮仗,看大家都是豎著放的,我偏要橫著放,結果那炮仗飛到牆上,撞回來正好落在我上,把我的炸麻了,躺在床上半月都不得起來,也沒去給皇上拜年,皇上就問我爹,觀瀾這孩子怎麼沒來?我爹如實說了,皇上听了大笑,還作了一首很賤的詩弄得人人皆知,我氣不過,也作了一首更賤的詩來回罵他,沒讓我爹知道,直接叫人送皇宮去,幸虧皇上寬宏大量,沒計較,倒是我爹把我痛打了一頓,剛好的臀部又開花了。」
楚朝顏一下子笑趴在酒桌上,全身酥軟毫無形象,眼淚都落下來了,一想到他被炸麻的情形,就狂亂不已,「哈哈哈,陸將軍,你、你好、哈哈、你好可愛啊!」這個笑話侍衛們從小就知道,就她一個人沒听過。
阮佑嵐不以為然的道︰「我倒覺得公主昨天講的那個笑話更好听,更好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大家一听,皆點頭認同,「我也覺得公主的笑話更好笑,哈哈哈哈。」
侍衛們的笑點現在才啟動,回味起昨晚的笑話來,都笑得前仰後合,驚天動地,楚朝顏郁悶無比,這一群反應遲鈍的人!陸觀瀾好奇的問︰「什麼笑話?」這一問大家笑得更凶了。
陸雋突然靈感大發,臨席作詩一首,搖頭晃腦的念將出來,「問君為何席上饈,終將變得臭無比?坎坷起伏命多舛,歸軒清霽在廁底。此身煢煢誰相伴?屎與屁,是親戚。有屁不放壞五髒,有情不釋傷兄弟。此情余味亂幽懷,風起寒雲遮月碧。不看珍饈只看伊,顏與瀾,是親戚。」
眾人都熱烈鼓掌,連聲價叫好,楚朝顏惱恨之下,給它安了一個名字︰「干屎體」,陸雋硬是給改成了「親戚體」,于是壁京很快流行起親戚體來,作詩必稱親戚,言必稱某與某,是親戚。比如︰兩個文人相見了,拍拍對方的肩膀,道︰兄與弟,是親戚。吃飯時上了一盤雞一盤魚,于是又作詩曰︰雞與魚,是親戚……另一人不同意了,雞和魚怎麼是親戚了?作詩之人曰︰君不見,古稱雞為「鳳姬」,秋日最肉緊,滋陰又散淤,京城的鳳姬們,最待見的是權貴之「姬腳」,也就是長腳的魚,霸王水腳魚,體厚壓鳳姬。可見這雞與魚,確實是親戚。
這邊陸觀瀾看士兵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幾分莫名其妙,這叫陸雋的敢這麼放肆開他和公主的玩笑,把顏與瀾比作屎與屁,公主也沒當真生氣,他當然也沒意見,只是覺得好不怪異,還有那句「有情不釋傷兄弟」,實在是太……寫實了。
不看珍饈只看伊,陸雋那小子觀察真是仔細呀,還是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他很想不看公主,可是雙眼就是不听便喚,她一顰一笑,都象是在對他施展魔法似的,令他身不由已。他一口菜也沒吃,只是不知不覺中飲了幾杯酒,突然想到一事,便問大家道︰
「那這些日子,公主都住在哪里?」
眾人都拿眼楮看住陸雋和項止雅兩人,項止雅正在對付一只鴨腿,聞言答道︰「公主一直都跟我還有老陸住一起啊!」
話未完突然腿肚子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他怪叫一聲︰「陸雋,你干嘛又對我下毒手?」
陸雋一臉尷尬,笑道︰「我們兩人負責保護公主的安全……」
陸觀瀾一雙眼楮終于從公主身上移開,盯住了陸雋,緩緩的道︰「哦——」
沉吟片刻,又道︰「你也姓陸,家住在哪里?說不定我們是本家。」
陸雋點點頭道︰「我爺爺的老表的堂弟的媳婦的二哥,是陸將軍的舅母的弟弟的岳父的佷孫。有著這一層的關系。」
楚朝顏忍不住插嘴道︰「陸將軍全家不都被皇上殺光了麼?」
陸雋道︰「是呀,我也差點被連坐,真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
陸觀瀾頓生歉意,道︰「那你父母家人是不是也被我牽連到?」
陸雋冷冷的道︰「怎麼能算牽連,只是我們陸家出了大英雄大豪杰,光耀陸家門楣,人人夸贊都來不及!」
陸觀瀾被他嗆到無語,隔過一會,方道︰「是我幼稚無知,完全不知人心險惡,只圖自己輕快,不想竟害死這麼多人,我每每夜里想起,都心痛難忍。」言罷長嘆一口氣。
見陸雋不答腔,他又道︰「我調你到軍營來,做我副將,你隨我征戰沙場,立軍功如何?」
一般侍衛最期盼的就是調入軍營,得一官半職,立下軍功,便可平步青雲,只要出身不太差的,都可入朝為官,有才能的甚至慢慢做至將相公卿,這一下算是給他開了後門,哪知陸雋並不領情,道︰「我在宮中,一樣可以立功,不需要陸將軍你提攜。」
項止雅拉拉他的衣袖,低聲道︰「你干嘛這麼不知好歹,陸將軍一片好心,你卻如此不留情面頂撞他。」
陸雋怒道︰「陸將軍你要提攜就提攜項止雅好了,他跟公主走的最近,是公主的手帕之交,陸將軍莫要弄錯人了!」
項止雅「啊……」了一聲,不敢再出聲了。眾侍衛趕緊低頭去吃飯,裝作沒听到,沒看到,沒聞到,可是那酒菜到了嘴里,百般滋味盡失,只余有一股沖鼻的酸醋味,在席間飄來蕩去,楚朝顏也甚是尷尬,心中直埋怨陸雋,有必要把話說到這份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