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午夜，是極靜的。即使是喧鬧如紅樓，也已經熄了燈，安安靜靜的佇立在漆黑的夜空中了。
而這樣一個夜里，床榻上的人們，有幾人安枕，有幾人翻覆。
而紅樓里，二樓的某一件房間，床榻上的人兒正翻來覆去的睡不踏實，眉間輕蹙，時而輕聲低喃，時而輕聲嘆息，似是夢中發生的事情讓她憂煩。
冷清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打在綿意潔白的面龐上，照亮她的表情，卻驅不散夢中的憂愁。
夢中，綿意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一個寒冷的冬天。鵝毛似的雪，鋪天蓋地飄然而下，覆蓋了整個皇城內外，一眼望去，天上地上，銀裝一片。
京城里，某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個棚子，那是一個已經不能稱之為房子的房子，只用了幾根並不算粗的圓木搭了一個框架，上面鋪著稻草，沒有窗子，牆是用泥土壘起來的，也已經有好幾處裂縫了，從牆壁的裂縫中往里看去，隱約可以看到里面有三個人，一個女人穿著破舊不堪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棉襖，半躺在土炕上，一個同樣穿著破舊棉襖的小女孩坐在那女人的旁邊，而土炕旁的地上，卻站著一個身著華麗的女子。
那女子目光平靜的看著土炕上的女人，道，「我是芙翎。」
女人听了那自稱是芙翎的女子的話，沒吭聲，只是看著她。
「大夫說，」芙翎打量了一下炕上的女人，「你的命不長了。」
那女人苦笑了一下，緊接著又捂著嘴，用力的咳了兩聲，拿開手，唇邊的赤紅讓人揪心，那女孩看到女人嘴角的血，連忙拿過一旁的手巾幫她擦了擦，眼淚慢慢的蘊在眼眶中。
「我會帶走綿意，」芙翎看著女人唇間的猩紅，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和歉意，接著又道，「我會好好照顧她，畢竟，她母親是她。」
女人听到綿意兩個字，掙扎著起身，似是想要說什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現在不行，她從今往後就叫綿意了。」芙翎沒等女人出聲，便打斷了她，然後抬眼看了看旁邊的女孩，接著道「除非你想讓她陪你一遭走了，去見了閻王，我也省心了。」
听了這話，女人不再掙扎，可是眉宇間的憂愁並沒有斂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芙翎盯著女人好一會，才輕輕吐出兩個字，「贖罪。」
女人似是沒有感覺到芙翎的目光，她閉上眼楮，好一會，才再度睜開，卻不是看向芙翎，而是看向旁邊的女孩，伸出手，撫模著女孩烏黑的頭發，緩緩的開口，「謎兒，你不是一直問我你的名字ど？女乃娘今天告訴你，你的名字叫做綿意。」又抬手指了指芙翎，「你以後便跟著她吧，她會好好待你的。」
芙翎聞言抬起頭，對上女人那一對清水樣的眸子，「你」
女人听出芙翎語氣里的疑惑，搖了搖頭，「謎者，隱言也。她的從前，身世，她從不知曉，你也只當是秘密罷。即便她知道了又能怎樣，平添仇恨罷了。」
「女乃娘不要謎兒了ど？」女孩看著女人的神情，問道。
「女乃娘不是不要謎兒，是女乃娘現在要睡覺了，睡多久女乃娘也不知道，你跟著她，好有人照顧你，等到女乃娘醒了，自會去尋你。」
「那女乃娘你一定要來找謎兒。」女孩豆大的淚珠簌簌的掉落下來。
女人點了點頭，微笑了下，便閉上了眼楮。
突然夢中的一切都沒了，只剩下鋪天蓋地的雪依舊飛舞著，綿意站在雪地中央，仰頭看著天空，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卻是那個衣著華麗的小男孩，正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終于在兩人相距丈遠的時候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她，半晌，冷冷的道，「你不認得我了。」
綿意听到他的話，下意識的界面，「我認得啊，你是那年長街頭送我包子的人。」
男孩似是沒有听到綿意的話，依舊一遍一遍的重復著，「你不認得我了。」突然，他從懷里拿出了一樣東西，用力的扔向綿意，自己卻飛快的向後退著，嘴里還一直重復著那句話。
綿意撿起那樣東西一看，竟是自己那年送給他的那條項墜，再一抬頭的時候，眼前竟沒有了男孩的身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雪中，還有那回蕩在天地間的「你不認得我了。」
「不！」
床上的綿意猛然驚醒，鬢邊的一滴冷汗流了下來，她環顧四周，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原來那是夢。
綿意起身探頭看了看外面才四更的天，月亮依舊高懸，卻有人未眠。
綿意躺回床上，回想著剛剛夢里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天卻悄悄的亮了。
綿意半躺在床上，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映的她本就生的白皙的臉龐，有些蒼白。
一雙清澈的眼眸，此刻正無神的看著地上那縷透過窗子打在地面的陽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吱。」
門開了，如詩和如畫手里端著食盤走了進來，如詩開口叫了綿意幾聲，看她沒反應，便將手里的食盤放下，然後走到床旁，搖了搖她，「小姐？」
「恩？」綿意回過神，看了看眼前的如詩和站在桌子旁的如畫，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哦，什麼時辰了？」
如畫將盛有飯菜的盤子放在桌上，撤去餐盤，頭也沒抬道，「辰時三刻了。」
綿意默然，下床，披了件罩衣，梳洗一番過後，簡單的吃了飯。
如詩如畫看她似乎心情不太好，也沒有很多話，只是幫她梳著頭發。
綿意看著鏡中如畫幫她挽了一個雙刀髻，正執了一柄鎦金點翠簪思考要簪在那里，綿意看著她舉棋不定的模樣，笑道，「行了，就這樣吧，陪我出去一趟。」
如畫聞言又看了看手中的簪子，撇了撇嘴，道，「好吧。」語畢，拿過一件織錦皮毛的斗篷給綿意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