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然雖氣極佛袖而去,卻到底是久居深宮的婦人,沒等出了正殿門口,便已經換了副面孔,一臉心痛和擔憂。
李悠然走出正殿大門,停住了腳步,略一個留神,就看到了不遠處,高大盆栽後面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李悠然唇邊勾起一抹譏笑,那人想來必定是宜妃派過來探底的,不過也好,她若是不派人來,本宮才覺得奇怪。畢竟大半夜的,本宮閑來無事何必非往太子(河蟹)宮中走一趟。
思及至此,李悠然輕咳了一聲,待得殿門外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們齊齊的轉過身,掌事宮女和首領太監膝行至隊伍最前面後,李悠然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懶洋洋的道,「太子如今感了風寒,也是你等照顧不周辦事不利,闔宮上下,罰俸三月。」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令屋里的君御天,和殿外的宜妃派來打探消息的宮女听到,「如今天氣也漸漸熱起來,太子身上不痛快,你們也時刻提著心眼兒,別叫那些個不省事的奴才來叨擾了太子休息。」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眼神飄向那個宜妃身邊宮女藏身的方向,「你們好生伺候著吧,告訴太子,安心養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的,莫要誤了太子的休息。」
語罷,扶著張滿福的手坐上了肩輿,離去了。
東宮的首領太監自然是順溜,而掌事宮女則是一個年紀三十上下,叫做羽西的宮女。若說順溜是自由和君御天一起長大的,那麼羽西便是自幼看著他倆長大的。而君御天的貼身內侍順意和順喜,則也是陪伴君御天一同長大的。
殿前跪著的一地人,听著淑妃娘娘漸行漸遠了,也都紛紛起身,該進屋的進屋伺候了,該端茶倒水的,該煮湯熬藥的也都各干各的去了,畢竟現在太子貴體‘微恙’。
君御天坐在寢殿床榻上,皺著眉,淑妃這是擺明了告訴他此事想都不要想,而且說這麼一番話,不就是變相禁足麼!真是可氣可惱,問題是今日之事,淑妃何以連他去了紅樓都知道?
羽西領著順溜進來內殿,羽西板著張臉,眼神瞟向君御天頗為不滿,福了一福,板著聲音道︰「殿下,時辰不早了,淑妃娘娘說您感了風寒,那就早些睡下吧,明兒個奴婢去太醫院開些補心補腦的藥回來。」
君御天本來坐在床上還兀自生著氣,一听羽西這不咸不淡卻橫沖直撞的話語,不禁啞然失笑,「我說羽西,母妃訓我一頓不夠,怎的你還要訓我一頓?」
羽西眼神直直飄過君御天頭頂,自是目不斜視,「奴婢不敢,從來只有主子訓斥奴才的份兒,哪有反過來的道理,殿下如此說可真真兒是折煞奴婢。」
君御天無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氣什麼,可我現在都被母妃禁了足,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羽西的眼神終于往下移了二寸,落在了君御天的眼楮上,「殿下知道奴婢氣什麼,奴婢也知道殿下氣什麼。」羽西氣的,當然是君御天不顧他們的勸阻私自跑出宮去,而君御天氣的,也無非就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蹤。
君御天听到這句話,皺起了眉頭,「你知道是誰跟蹤我?」當然,若不是有人跟蹤,就算淑妃權勢滔天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知道自己的行蹤。
「奴婢知道,」羽西看到君御天的眼神亮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君御天皺眉。
「奴婢猜的。」羽西露出一絲笑容。
君御天看著她,良久,扯出一抹笑容,「你想說什麼?」羽西比均與大了十歲有余,從小時候開始,只要羽西要給君御天說教的時候,總會露出這個笑容。
「奴婢覺得誰跟的不要緊,重要的是是誰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
「幸虧是淑妃娘娘先知道,」羽西看著君御天的眼神里,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殿下,奴婢只問你一句,若是今日之事是皇後,德妃或是宜妃先知道了,後果會怎樣?」
君御天略一皺眉,「她們會小題大做,回稟父皇說我這個太子如何如何,想方設法將我拉下太子之位。」
羽西點了點頭,「殿下不想做太子,奴婢知道,可殿下即使再不想也請為淑妃娘娘想想,若是殿下被拉下太子之位,那可真就是親者痛仇者快。」
君御天想了想,「可皇後娘娘並無所出,德娘娘也並沒有子嗣啊。」
羽西輕嘆,到底太子殿下是男兒身,這些年淑妃娘娘又太過強勢,導致太子竟對女人間的戰爭如此的不理解。
「殿下,奴婢且問您,這宮中皇子共有多少位?」
君御天想也沒想的答道,「十三位。」
「殿下,奴婢斗膽再問您一句,殿下為八皇子,可是現今卻是四皇子,殿下以為如何?」
羽西雖沒直說,卻側面點明了一個問題,若從頭到尾的數下來,曾經生存在這個皇宮中的皇子,至少也有二十之數了。而那些無所出的嬪妃,又是為何無孕或小產呢。
「殿下,娘娘從入宮到現在的地位,一路走過來頗為不易,娘娘今日所作所為,只是不想讓自己的辛苦,被自己最疼愛的人毀掉。」羽西頓了頓,「今日之事奴婢明白,可是殿下,您身為當朝太子,就不僅僅是一個男人了。」
一句話,說的君御天默然良久。
羽西看著床上略微有些失神的他,心知自己的話他听進去了,也不多說,躬了躬身子,退下了,只留順溜一人在君御天旁邊伺候
紅樓
幾日的時間過去了,君御天卻是再也沒來看過綿意,綿意不禁有些失落。當然,君御天不來,自然就少不了听繪雪的冷嘲熱諷。
不過好在綿意早已經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有多刺心,只覺得呱噪罷了。
這一日,綿意正在屋中鋪紙研磨,準備作畫一幅,如詩搬來各種鍋碗瓢瓶的準備給綿意畫,卻被如畫一一否決了。
「你這搬得都是什麼呀?俗氣的要命。」如畫抱著一盆長的正茂的桃花走了過來,輕笑道,「小姐,不如畫花吧。」
綿意看著如畫懷中芬芳四溢的桃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如畫歪著頭,接道,「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小姐想宜誰室家了?」
綿意輕啐她,「我不過是念了句詩,瞧你的樣子。」
如畫笑著將花擺在了窗口處,微風帶著芬芳吹進來,落了一室幽香。
如詩站在桌前磨著墨,咬著唇似乎在想些什麼,忽然放下磨石一拍手,「我想到了!」如詩在綿意和如畫詫異的目光注視下,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如畫翻了個白眼,「我道你想起什麼來,不就是一首詩嗎,看把你樂的,鼻子上了天了!」語罷,自己先笑了起來。
綿意亦笑,室內一團歡喜。
如詩一邊磨墨一邊歪著頭看綿意畫畫,還不停的指手畫腳,「小姐你這里落筆應該再重一些。」
「小姐,你這里這個花瓣太大了。」
「小姐,你這里著墨應該」
「小姐,你這里」
「小姐,你」
「小姐」
「你有完沒完!」綿意沒爆發,倒是如畫先忍不住了,「你畫還是小姐畫!」
「當然是小姐畫,」如詩不假思索的道,「我又不會畫畫。」
「不會畫畫你還在這邊說三道四!」如畫氣的長出了一口氣。
如詩看了一眼石硯中差不多已經磨好了的墨,放下手中的磨石,吐了吐舌頭,「我不管了,我去洗洗手,回來靜觀小姐大作。」語罷,轉身出門去了。
如詩洗完了手想著取些吃食來,誰知剛走到樓梯口,便听到‘啪’的一聲,緊接著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們名滿天下的紅樓,就,啊就是這麼做生意的?」這個聲音有些尖細,雖然聲音不難听,語氣卻有些讓人想打他一頓的沖動。
「這位公子,還請先息怒,只是不知小店哪里不和您的心意了?」緊隨其後的,便是紅姨的聲音。
「這酒如此的難喝,竟跟那個馬尿一個味,你說什麼不和我心意!」
如詩心下好奇,走下樓梯想要看個究竟。
之間一樓大廳的客人都看向大廳中央的位置,那里坐著一個二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一身天藍色衣衫,斜靠在椅子上,手中還拿了把紙扇,扇墜一晃一晃。
往上看去,是一張煞白的臉龐,沒有絲毫血氣,看上去就像是縱欲過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若是誰晚上見了這麼一張臉,定要覺得自己見了鬼,五官倒還是俊俏模樣,只可惜一雙眼楮里露出自大狂妄,令人頗為不喜。
「哎喲,公子說明白了不就好了,何必大家傷了和氣。」紅姨笑道,回身朗聲道,「來啊,給這位公子上最好的酒,這頓酒錢免了。」
「嗯,這還差,啊差不多。」那人咂了咂嘴,有氣無力,他又抬手指了指台上正在彈琴的姑娘,「你過來。」
紅姨一看這架勢便明白了,當下向彈琴的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其過來,笑了笑,「公子,這位是我們紅樓的宛遙,來宛遙,敬這位公子一杯。」這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宛遙說的。
「敬一杯,哪哪兒夠。要敬一晚才夠啊!」說完,便笑了起來,身旁的幾個小廝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聲里,說不出的猥瑣。
紅姨自是听出了這人言語中隱晦的意思,但是卻裝沒听出來,笑道,「公子原是敞亮人,公子說敬一碗就敬一碗!」此言一出,全場詫異。尤其是宛遙,要知道宛遙可是宛喬的同胞親妹,也是賣藝不賣身的。
紅姨滿意的打量了一圈周圍人的神色,然後才道,「來人啊,上大碗,不用大碗敬,怎麼能顯得我們紅樓敞亮呢!」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紅樓的丫頭拿了個大碗來,紅姨親自倒了一碗酒,遞給宛遙。
宛遙也不推月兌,接過碗,道了句,「宛遙先干為敬。」語罷,也不等那公子有所表示,仰頭便干了。
那人看到眼前這一幕愣了一下,隨即拍案而起道,「敢情你們紅樓就這麼做生意的!我看你這紅樓是不想開了!」語罷,身子還晃了兩晃,頭上束發的銀冠也打了斜。
這話說得讓紅姨眉頭一皺,剛要發作,便听到一男聲悠然而起。
「你說敬一晚,人家敬一碗,雖然此碗非彼晚,可你卻是沒說清到底哪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