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說來者是客,卻又問我來意,怎麼紅樓眾人待人接物,都要問個由頭麼?」
綿意聞言,暗自咋舌,這女人說話,怎麼似是找茬一般,句句必要挑出她的錯。
綿意雖然月復誹,面上卻也露出一個笑容,「夫人此言差矣,只是有句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綿意身在紅樓十數年,雪昭姐姐卻是紅樓第一位女客人,綿意只是奇怪罷了。」
女人挑眉,了然的哦了一聲,語調卻是上揚的,「綿意姑娘看起來也不過二八之年,怎的在紅樓呆了十數年?」
綿意頷首,看著杯中的茶水,淡淡道,「綿意自幼父母雙亡,流落街頭被紅姨所救,所以十數年來,一直住在紅樓。」
女人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沒想過找個人家,贖身出嫁麼?」此話一出,頓覺不妥,抬眼便見綿意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些事情,就不勞夫人操心了。」
「我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如此韶華怎麼甘心留在紅樓,做一個名妓。」
聞言,綿意頓時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抬頭看著那女人,眼神里有著些許的憤然,語氣里也多了幾分強硬,「沒錯,我是在紅樓做一個歌妓,可是夫人管的未免太寬了,綿意做什麼嫁給誰,都不該是夫人來操心吧?」語罷,直直的盯著女人看著。
那女人眼見綿意有些怒了,唇邊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難道你們紅樓就是這樣接待客人的呀?」
綿意直了直身子,抬起下巴道,「紅樓做的是生意,綿意接的是客人,難道夫人是紅樓的客人麼?」
女人冷笑一聲,「方才你還說來者是客,怎麼這會便不承認我是客人了?」
綿意也笑了笑,「紅樓從來都是在紅樓接待客人,在這追月樓中的,只能算是追月樓的客人,而我,是被雪昭請到這里來的。」綿意將請字咬得重重的。
女人冷哼一聲,「你還真是不知道應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上。」
綿意依然笑著,「夫人言笑了,難道不是你讓雪昭請我過來一敘的麼?我紅樓是開門接客,可不是上門接客。」
女人斂去面上的表情,淡淡道,「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這普天之下,我想見的人,沒有幾個見不到的。」
綿意眉毛一挑,哦了一聲,語調上揚,「是麼,那就讓我猜猜夫人此次前來的目的吧。」
听了這話,女人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看著綿意沒說話。
綿意卻清晰的捕捉到了她皺眉的這個動作,微微一笑,「至于這目的嘛,有二,一是為了見見我,二是為了……告誡我,離君御天遠點,不要白日做夢妄想嫁入豪門,對吧?」說到這里,綿意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頓道,「淑,妃,娘,娘!」
李悠然眉頭一皺,「你怎麼知道?」
綿意露齒一笑,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娘娘此次來見我卻將見面地點設在這追月樓,而且還是從不對外開放的新眉閣,我便知道,來者非富即貴。」
李悠然看著綿意的眼神中,露出幾絲訝異。
「娘娘說話,句句針鋒相對于我,且又三番四次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讓我多做猜想了。」
「僅憑這些?」
綿意面上的笑意加大,「最重要的一點,娘娘身上的衣服,是上等的金絲錦,杭州繡娘趕工幾日,不眠不休才制得一尺,這種絲綢,除了皇室中人,其他人可是用不得的。但是皇室中人,我卻只認識君御天,哦,太子殿下一人,所以……」
李悠然點了點頭,「你果然像天兒所說的一樣,不僅聰明而且機靈。」
綿意頷首,「多謝娘娘繆贊。」
李悠然低頭抿了一口茶,「既然你已猜出我的身份,那麼也不難猜出我的來意,對于此事,你是怎麼想的?」
綿意垂眸,她自然知道李悠然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抬眼反問道,「娘娘想必是不肯定吧?若是肯,也不必大費周章的來找我。」
李悠然點點頭,「沒錯,我只是想告訴你,記著自己的身份,太子畢竟是太子,而你。」李悠然沒說下去,只是用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看著綿意。
綿意斂去面上的笑容,淡淡道,「綿意時時刻刻記得自己身份,卻也不需要娘娘提醒,況且此事本就不是綿意的主意。」
「不是你的主意?」李悠然的語氣中滿是詫異,她原以為是綿意想要一步登天,登上枝頭變鳳凰,怎麼原來不是她的主意?
綿意點了點頭,「我綿意雖然出身寒微,卻也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
李悠然嗤笑道,「你有自知之明?好啊,那你敢說不是你勾的天兒日日茶不思飯不想,只一心想著往這紅樓來麼?」身為當朝太子的生母,又是大司馬的小女,自然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況且作為君御天的母親,怎麼也不會將錯處放在自己兒子身上。
綿意亦笑,「我當然敢說。君御天來紅樓,並非是我讓他來的。」
李悠然皺眉,「天下女子何其多,月復有詩書的,精通琴棋書畫的,傾國傾城的,天兒怎麼就偏偏看上你,這麼一個青樓妓女?」
綿意聞言,斂去面上的笑意,冷聲道,「淑妃娘娘,我敬你是君御天生母,也重你貴為淑妃,可是,敬人者,人恆敬之,辱人者,人恆辱之。」
李悠然勾起一邊的唇角,傲然的看著綿意,「你是覺得我說你是青樓妓女侮辱你了?」
綿意听了這話,本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的,可是轉念一想,對面坐的,畢竟是君御天的生母,若是她就這樣走了,也不太好。于是按下心頭的怒氣,傲然的看著李悠然,「我是身在紅樓沒錯,可我賣藝不賣身,況且不是我自願淪落風塵。」
李悠然垂下眼簾,看著杯中的茶葉,語氣高傲,「你賣不賣身有什麼區別麼?反正和那些風塵女子廝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
綿意輕笑,可是那笑容卻有著幾分譏諷,不知是對她還是對己,「當然有區別,區別就在于,我能不能對得起自己的心。」
李悠然听了這話,不由自主的望向綿意,眼神里的欣賞一閃而過,若真像她說的一般,那這個女子,真真兒算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了。
李悠然迅速藏好眼中的欣賞,「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綿意依舊笑著,「娘娘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綿意怎麼做。同樣的,綿意怎麼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怎麼想。」
李悠然心底暗嘆,此女果真聰慧如雪,的確,于綿意來說,她李悠然怎麼認為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綿意能不能對得起自己的心,可是對于李悠然來說,不論綿意怎麼做,自己的想法才是重要的。
心里思緒百轉,面上卻淡淡的不露絲毫情緒,「的確,若真如你所說,那我倒有些好奇你們是如何認識的了。」
綿意秀眉微蹙,思忖了一下,「不瞞娘娘說,我與君御天,早在十年之前,便有一面之緣,只不過今日才得以相認。」
李悠然看向綿意的目光又變了三變,這麼說來,天兒自十年前,便如珍寶一般收著的那個長命鎖,是眼前的女子的了,怪不得。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必須斷絕她的念想了,李悠然想著,語氣變的強硬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廢話也就不多說了,天兒是不可能娶你的,你最好斷了這個念想。如果你答應離開他,我可以替你贖身,另外再給你五千兩黃金,你應該知道五千兩黃金是什麼概念。」
听了這話,綿意心底暗自咋舌,這淑妃當真是名門之後,出手闊綽啊,莫說五千兩黃金,就是五千兩白銀,也夠尋常人家至少兩年的開銷了,而她綿意的身價銀,也比這只多不少。
倒也不是紅姨急著把她賣出去,恰恰相反,是因為紅姨不想有人把綿意買走,所以才定了極高的身價銀,讓九成九的人,都望而卻步。
思緒百轉不過一瞬,綿意笑了笑,道,「娘娘說笑了,綿意若是貪財之人,早就藝身皆賣,何必自守清白,卻落得個壞名聲。」
這最後一句,自然是說給淑妃听的,諷刺她剛剛說她是青樓名妓。
李悠然听了,不免有些惱火,面上卻絲毫沒表示出來,只道,「我話說到這里了,怎麼決定看你。」頓了頓,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對了,八月初八,也就是下個月初八,會舉行大選,到時候太子會娶驃騎大元帥唐鎮壤之女,唐牡嫣為正妻。」
唐鎮壤啊,綿意听過這個人,為當今聖上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他卻反其道而行,偏愛女兒,三個妻子連著生了五個兒子,最後一個才是女兒,因此特別寵愛,想必就是淑妃口中的唐牡嫣了吧。
牡嫣牡嫣,綿意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真是好名字呢,想到這里,綿意抬頭莞爾一笑,「那當真是大喜,綿意在此先恭喜娘娘了。」
李悠然挑眉,「怎麼你不恭喜太子?」
綿意含笑,「因為我覺得,君御天不會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