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一夜听風雨 四 十年一瞬似朝夕 相逢何必曾相識

作者 ︰

禪房內的淡淡檀香叫人心定氣閑。一面的牆上只掛著一個斗大的佛字,再無任何裝飾之物。這屋子很是簡樸,卻干淨無塵。除了床鋪和一個櫃子外,便只有一張小桌,兩把吱嘎吱嘎直響的藤椅罷了。

「我又輸了。」穿著月牙色綢緞長袍的年輕男子賭氣地把棋子往台面上一拋,「技不如人,又叫大師見笑了。」

他對面坐著的中年和尚約莫有四十多歲,穿著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黃色粗布僧衣,望著他淡淡地笑了。和尚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把象棋棋子重新排列好,然後靜靜地看著他。

年輕人看著棋盤,嘆了一口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大師,你明知我有心事,為何不問我?」

「吳公子想說自會說,不想說便不說罷了。」那和尚顯得很是平靜,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吳邪用兩根白淨的手指捻起了那枚「炮」,「明個兒,我要迎娶北平名伶解語花。」

「啪」,那枚棋子落在了當頭炮的位置。

和尚呵呵笑了起來,拾起一匹「馬」支在了屏風馬的位置,「怕是沒這麼簡單吧。」

吳邪佯裝瞪大了眼楮,「怎麼沒這麼簡單,饒是我就不能娶妻了?」

「你若欣喜,今日便不會一敗涂地。」和尚也抬起了頭,盯著他的眼楮,「公子是個聰明人,必不會做作繭自縛之事。」

吳邪的心里藏著一個不能說的名字,在他沒放下之前,他自然不會去禍害別家的好姑娘。雖說這些年他贏得了個薄幸名,卻待那些姑娘們極尊重,從未有過越矩之事。雖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他從來不說,旁人也難猜出他的心思,可是多少還是有些蕙質蘭心的姑娘能探出些什麼。

他只是不喜歡獨自一個人。

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其實早已被通透之人看穿。

吳邪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用手指輕彈了一下「車」,進了一步,「別的暫且不說,我有一種預感,這件絕對是樁麻煩事兒,大師你也知道,我這人招邪乎事。」

和尚推了一粒「卒」上前,「既來之,則安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公子不必如此杞人憂天。」

吳邪輕笑了一聲,執起一旁的青花白瓷茶碗細細地抿了一口,「大師說的是。饒是我矯情了,本想著這次助他,也好還他昔日救吳家于水火之恩情,這下也兩廂不相欠了,只是瞧他向來就有的鬼心思,怕是沒那麼簡單,心里不安。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害我。」

「可是北平城里的那位解小九爺來拜托的?」

「除了他還有誰?」吳邪放下茶碗,看向棋盤,卻有些舉棋不定,「他只叫我與他唱一出結秦晉的戲碼,要送個人兒出城。說是得罪了上面,查得緊了,便來央他,他與那人素日有些往來,心有不忍。想他解家在北平城也是縱橫多年,此事若是遇上旁人也好辦,奈何遇上那位從不徇私偏又是東北軍出身的張啟山,那位小爺饒是有再多的銀子再大的面子,也只能兩手一攤,想了這麼個下作的手段。」

「解小九爺想了個什麼手段?」和尚也不催促他落子,反而頗有些好奇。

吳邪咧嘴一笑,「你猜。」

「貧僧豈有解小九爺的心思?」和尚抖了抖眉。

「也對,大師心里只有佛,不屑花那般凡人心思。」吳邪笑了笑,捏起了「馬」跳過了楚河漢界,「他呀,竟叫那人藏在嫁妝里,也不怕憋死人家。」

和尚笑了笑,低頭挪了挪自己的「卒」,絆住了吳邪的馬,「吳公子到底還是少年心境,方才還愁眉不展,唯恐此次助解小九爺而多生是非,此時,說及那藏人的手段倒笑得開懷了。」

吳邪聞言愣了愣,沒有答話,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輕輕移開了自己的「馬」。

和尚見他不說話,臉色似乎還沉了下來,頓了頓,道,「這些年來,很少見吳公子像方才那般笑過了。」

吳邪不語,偏那和尚沒有動,他又不便開口催促,一時間不知該怎麼答話,又什麼也不能做,竟覺得有些局促。

那和尚見狀反而笑了,似是想了一想,「今天是初十,想必公子今日來是為求吳三爺平安的吧。」

吳邪的眼楮只是盯著棋盤,听到吳三爺這三個字的時候稍稍有些愣了愣神。

「竟然已經快十年了。」和尚似乎是被自己說出的話嚇到了,「吳公子還不願相信吳三爺已經身故?」

吳邪搖了搖頭,似乎是嘆了一口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就是他變作一堆骸骨,也要抬到我面前,讓我親眼瞧過,否則,我怎麼也不會信的。大師,你與我三叔相交三十余年,你也知他那命,比石頭還硬,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死了。我說,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死。」

「阿彌陀佛。」和尚念了聲佛,「雖說出家人早已看破生死,不過公子這樣說又是何必?他吳三爺再厲害,也是個凡人。這些年來,吳家的擔子都在吳公子身上,這些凡塵事反叫你的執念有增無減,還磨了原本的性子。想來,貧僧對吳公子說的道理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

吳邪擺了擺手,「與大師無關,是我愚笨,這麼多年都參不透。」

和尚搖了搖頭,

手指棋盤,說道,「人生如棋,公子如今身在局中,本就是當局者迷。吳三爺與你乃是骨肉至親,若叫你放下執念,不再找尋他的下落,怕是不能夠。貧僧有句忠告,不知道吳公子想不想听。」

「大師但說無妨。」

和尚看著他的眼楮,那雙清澈見底的眼楮即使在為家族戴上面具之後,依然還能透出他的主人那顆從未改變過的心,「只盼公子對一切是非過往都能淡然處之,不必對過去耿耿于懷。」

吳邪一愣,問道,「大師似乎另有所指,不知所謂何意?」

那和尚低頭一笑,「若再遇故人,公子是否會放下心中芥蒂?」

故人?吳邪心里盤桓著,不知道他指的是誰,見那和尚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剛想開口問他,卻見他搖了搖手,「不可說,不可說,時機一到,公子自然知曉。」

「少爺。」門外有人輕輕叩門,「時候不早了,明個兒還要行大禮,您不在,府里忙壞了。」

吳邪苦笑一聲,「你瞧,你瞧,半刻都沒得清靜,這會子王盟就來催了。」

「這棋……」和尚看了看桌上的殘局,「要不要留著?」

吳邪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腰間的兩枚玉佩彼此輕撞著,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還是不留了吧,總覺得,再也沒機會下完了。又是我那要命的直覺。」

目送著吳邪和王盟踏出靈隱寺的大門,和尚輕輕搖了搖頭,「果然還是太天真。」他頭一撇似乎是喃喃自語,但又好像是在對誰說著什麼,「是時候該出場了。」

不是風動,許是心動,一旁的樹影輕輕搖動了一下。和尚瞧見那個隱在樹後的人影一閃而過,滿意地點了點頭。

吳解兩家是舊式家族,盡管解小九爺曾經留過洋,是新式做派,婚禮操辦起來卻依然還是傳統的鳳冠霞帔,銅鑼嗩吶。

解雨臣的車混在送嫁的隊伍中,懶懶地看著臨安城的風景。杭州四月,早已是草長鶯飛,一片春光。他輕輕撩起車簾,發現正繞著西湖慢慢地前行,兩旁的圍觀人群並不多,不像在北平時,幾乎引得半城轟動。

莫不是,他吳小三爺在臨安城沒那麼大的名聲?他這般想著,心里暗暗笑了,不過他再去看時,便覺得有些不對。

臨安城里的人臉上有著北平人所沒有恬靜,即使兩地的人都面無表情。北平人的臉上,看不到朝氣,也看不到希望。東三省淪陷已近六年,北平作為關內要塞,時刻處于戒備狀態,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著,苟延殘喘,生怕哪一天一覺醒來,城頭上掛著的不再是青天白日旗。然而眼前的這派春光旖旎的江南春色,竟叫人想不起那近日從關外傳來的喋喋不休的炮火聲。

一片國土上,竟有兩種不同的姿態。解雨臣皺著眉,一言不發。

吳家的人遠遠的瞅見了送嫁的隊伍,在門前點起了爆竹,一些孩子一邊捂著耳朵,一邊卻伸手要著糖,吳邪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袍,套著黑底團喜的馬褂,微微笑著,看著那慢慢走近的隊伍。

媒婆把新娘從馬車上背了下來,跨過火盆踩過碎瓦,吳邪在一旁冷眼瞅著,向王盟遞了個眼神,王盟心領神會,親自迎著嫁妝進了後院。

媒婆把新娘交到了吳邪手中,他穩穩地扶著,靠近她時,輕聲說道,「小花,那人在哪只箱子里?我好叫人先把他放出來,這般車馬顛簸不叫人活活受罪嗎?」。

新娘沒有回答,也毫無反應。

吳邪不死心,又道,「你不會真想與我拜堂吧?雖說這只是唱出戲,可……」

那新娘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說話,吳邪一愣,這種感覺無比熟悉,會讓他莫名地順從,莫名地安心,他立刻可以斷定這個人他一定認得,但絕不是小花,只是這種感覺隔得太久,他完全想不起來。兩人一起走進大堂,高位上坐著吳邪的父母,一旁的陪席上一人身著西式西裝,內里一件粉色的襯衫,正悠悠地喝著茶。吳邪見到他時大吃一驚,轉頭看向身邊的新娘,不由得退了一步,離了她一些距離。

故意無視吳邪急切投來的詢問眼神,解雨臣咧嘴笑了笑,不看他,只盯著自己手中的白玉茶碗賞玩,將他視如空氣。

吳邪心中駭然,瞅了瞅端坐在那里的解雨臣,又瞧了瞧自己身邊的新娘「解語花」。不知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吳邪與解雨臣的父輩是表親,兩人說到底也算是親戚,幼時便在一起玩,只是後來一個舉家去了北方,一個留在了臨安,若不是十年前的那樁事,兩人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再聯系上。既是發小,吳邪自然知道,解雨臣幼時曾向二月紅學戲,有個藝名叫做解語花。這次他說的明確,與他演一出結婚的戲碼,目的是要將個人藏在嫁妝中混出城來。可如今,原本應是他「新娘」的人卻好好地坐在一邊,一臉小爺耍了你的模樣,怎能叫他不怒火中燒?

吳邪心中一動,莫不是他父母近年來見他不願娶妻成家,便和發小使了個計,好叫他和那新娘先拜了堂,生米煮成了熟飯?想到此處,不由得更怒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解雨臣,停了腳步。

「小三爺這是怎麼了?」旁邊的人忙湊上去問道。

吳邪挑著眉,先是望了一眼解雨臣,再又是瞟了一眼身邊的新娘,沒好氣地說道,「我改變主意了,一個戲子怎麼好做我吳家的少女乃女乃?若願意,只可為妾,否則,還請解小九爺送回去。」說完,便輕哼一聲。

此話一出,便是軒然大波。無論如何,解家都算是丟盡了臉面。

即使解雨臣也不由得變了臉,拼命地朝他遞眼色,這回輪到了吳邪不正眼瞧他,叫你和我爹娘耍心思算計我,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此時他的心里卻得意的很。

正位上的兩位老人反而面面相覷,吳一窮正要開口說話,一旁的新娘子卻朝吳邪做了個福,然後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杯子,給兩位老人奉了茶,磕了兩個頭後,小心翼翼地從偏門進了後堂,盡管她一句話未說,做的卻是納妾時做的禮。

吳邪氣結,再瞧那解雨臣已恢復了一臉平靜坐在那里又泡上了一壺碧螺春,更是火大,只是礙著在場那麼多賓客的臉面,不好發作。鐵著臉,給父母奉了茶,他偏又倒了一杯,走到解雨臣面前,嘴角意外地牽起了笑,「解家今日來的人不多,在這兒也就解小九爺最值當喝我這杯茶,我可要好生謝謝我這位小舅子,把這麼好的妹子嫁給我做妾。」

吳邪語帶嘲諷,解雨臣也不在意,站起身,接過他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輕聲說道,「吳邪,你這笑太難看,還是別笑了。」

吳家大喜,酒水自然是少不了的。北方戰事吃緊,從北平來的解家人很多都是第一次來南方,也是第一次瞧見南方如此講究、精致的菜式。盡管吳邪的臉色不好,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他的角色,給每一桌的賓客斟酒,道謝。

「少爺。」不知王盟何時已走到了他的身邊,附耳說道,「所有的箱子都檢查過了,根本沒有人。」

吳邪冷哼了一聲,果然如此,自己被逼婚也就罷了,念在父母年齡大了期盼他能娶妻生子可以理解,偏這位發小,橫生事端,利用自己想要還他人情的心理,編了個那麼大的故事來誆騙他,還什麼送個得罪上面的人出城,什麼他解小九爺于心不忍就答應了,他解小九爺是什麼人,怎會突然地發善心了?再說,送出城了便好,何苦再一路跟到臨安來,半路跑了不就得了?吳邪此時才發現自己遺漏了好多疑點,心中忿忿難平。

敢情這場戲算計的人是自己,現在人也進門了,好端端地便不能休了她,吳邪越想越氣,對王盟說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酒好了。」說完,便徑直走向解雨臣,一把扯住他。

「這是怎麼了?小臉怎麼氣得煞白煞白的?」兩人到了一旁僻靜處,解雨臣甩開了吳邪的手,調笑地說道。

「你還有臉說,我信你,你倒算計我。」

「誰算計你了?」解雨臣愣了愣神,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莫不是以為,我和伯父伯母串通,給你塞個姑娘,等你今兒個拜堂成親,生米煮成了熟飯嗎?」。

望著解雨臣大笑的臉,吳邪有些迷茫,「難……難道不是嗎?」。

聞言,解雨臣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你呀,你當我這般無聊,扔下北平生意不管,來管你的終生大事嗎?」。解雨臣突然撫上他的臉,語帶曖昧,「除非小時候你說要娶我的話還作數……」

吳邪推開他的手,「少來,你若這事不與我說清楚,我定不饒你。」

解雨臣嘖嘖了兩聲,「都說吳小三爺這些年來變得淡定從容,下手也會見狠了,心想今日要來好好會會,結果,」他搖了搖頭,「我瞧你,絲毫未變。」

「胡扯,我和前些年不一樣了。你別想再把我當作那個傻小子想把我耍的團團轉,門兒都沒有,你覺悟吧!」吳邪吸了一口氣,冷眼瞧他。

聞言,解雨臣哈哈大笑了起來,「是是是,咱們小三爺那是心機深沉,我那些小破招你早就看在眼里了,只是礙于我面子不願揭穿我。」

吳邪不理他,冷著一張臉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你自己晚上瞧了不就知道了。」解雨臣笑著說道,「保證不會叫你失望的。」

「你!」吳邪一甩袖子,撇過頭,說道,「我才不會荼毒別人家姑娘,改明兒個我就送出去。」

「留著做粗使丫鬟也不錯的。」

「你再說,我可真要翻臉了,你知我在這種事兒上開不得玩笑。」

見吳邪真是生氣了,解雨臣便斂了笑,正了正色,說道,「吳邪,今個兒這事事出突然,我才臨時改了主意,倒不是故意瞞你,不過你瞧見那人定不會怪我。」

吳邪看了看他,見他神情不像與方才開玩笑一般,突然打了個激靈,說道,「莫非,那個人就是……」

解雨臣微笑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到我這兒就算成了,他應該還要去金陵,你若有余力自可幫他,否則,你便送他出臨安即可。」

「原來如此。」吳邪並不笨,馬上就想明白了,「那新娘便是你要送出北平城的人,她半路不跑是因為她最終的目的地是金陵。我明白了。不過,一個姑娘怎麼會得罪了上面?莫不是那位官爺想要娶她做姨太太,她不肯?」

「吳邪,」解雨臣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想象力著實叫人欽佩。」

吳邪還想再問些什麼,解雨臣輕拍他的肩膀,說道,「別問了,一會兒他們找不到新郎官還以為你逃婚了呢。更何況,知道那麼多對你沒好處。」說著便拉著他回了大院。

吳邪雖然沒有喝得伶仃大醉,卻也被灌了不少酒,走起路來,腳步有些發虛,王盟把他送到了房門口,便獨自離開了。

他顯然忘了房里還有一個人,直接月兌去馬褂就想往床上躺,這才瞥見桌邊坐著一人,喝著酒,無聲無息地正盯著他。

那是一個男人,桌上是大紅蓋頭和一張人皮面具。

吳邪只是掃了他一眼,便撲倒在床上,突然,他猛地坐起,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男人瞧。待吳邪真真切切地看清他容貌的時候,酒徹底醒了。他不敢相信,以為自己喝醉了,又或者是在做夢,他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再看去,那人並沒有消失,而是坐在那邊,油燈照亮了他的臉,他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那種強烈的存在感讓吳邪的心髒不由得要驟停了。他此時此刻腦海里一片空白,但是他知道那只是暫時性的,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他甚至已經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心某塊地方開始崩塌,他再也控制不住了,那些思緒像瘋了一樣,要把他淹沒,要將他吞噬。他不敢想,他到底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吳邪其實不止一次夢到過他,盡管總是刻意地從不提起他,但是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境。他總是會夢到自己站在他身旁看著他揮下的筆觸間流淌出的萬里山河,然後笑著在上面寫上字;或是兩個人站在一塊兒拍照時自己尷尬地隔著一臂的距離,卻被他一把拽到身旁;又或是在馬車上自己正探著頭為他周旋卻毫無征兆的被他拖入深吻。吳邪所夢到的,全是過去那些快樂的,可是他每次從夢里醒來都會抑制不住地難過。

夢里越美滿,就顯得現實越慘烈,而我們回不去了。

吳邪該怎麼樣面對這樣一個背棄了承諾,害得他險些家破人亡的人?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他甚至想過自己會不會沖上去殺了他,可是他一瞬間就否決了這個想法。他做不到。那些過去的日子像一枚枚針一樣刺得他痛不欲生,他不敢想起那些日子,他不敢想起那個人。

而如今,這個人就這樣的突然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坐在他的房間里,喝著他桌上的酒,身上穿著嫁衣,滿懷警惕地凝視著他。他的平靜和淡漠透著那份熟悉感入侵著吳邪的所有感官。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一瞬間的悲喜,讓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盡管他等這一天,等了十年。

「多謝。」

短短的兩個字,叫吳邪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那個清冷卻不失溫柔的聲音,時隔十年再一次在耳邊響起,而這次不再是夢里。

他輕輕笑了,終于壓著嗓子開口說道,「是你……」

他低著頭沒有看那個人,不敢再看他一眼。他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回應什麼,會解釋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為嗎?會告訴他這是和解雨臣聯合起來給他的驚喜嗎?還是說,他會告訴自己,我回來了。

「你認得我?」那人的聲音里帶著驚訝。

吳邪一愣,四個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字,不是「我回來了」甚至不是任何問候或者解釋的話語,他抬起頭,迎上了那雙淡然的眸子,頓了頓,突然心中一片了然,而此時卻胸悶無比,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內涌出,他咽下了喉頭的腥甜,淒淒地一笑,啞著嗓子回道,「不認得。」

原來,你早就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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