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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萋萋,在那個冰冷的土堆上迎著微風。只是那個高大的石碑,依然聳立著,似乎在向這個季節訴說著悠悠的往事。
富貴一遍遍仔細的擦拭著亮子的照片,他不希望戰友的照片上有絲毫的塵埃,他要讓那雙清澈的眼楮,永遠的注視著曾經用生命捍衛的地方。
他捻起一把土,放在手心用力的搓,一會兒,就成了一把粉末,當他手指松開,那些粉末就隨著微風飄去,空余一溜黃塵,在空曠的戈壁飄蕩……
然而,就是這些細細的粉塵,永遠的隔斷了他和戰友的距離,從此,那張熟悉的面孔就成了永久的記憶……
然而,這冰冷的土地永遠不會荒蕪,就如這淒淒芳草,頑強的生長在這片荒瘠的土地上,用那片綠色,給空曠廣袤的戈壁帶來無盡的生機。只是,冬季的枯草逢春可以再生,但人的生命呢?
他想起那天黎明的話︰「假如將來有一天,也要面臨死亡,我黎明如果不能像他那樣,讓敵人倒下幾個,你們就別收我的尸體,讓我喂狗喂狼都可以!」
他做到了,可是,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他默默地望著亮子的墓碑,曾經熟悉的生命,就這麼永遠的留在這里,陪伴他的只有無限的寂寞和蒼桑,他真的不願意看到這里再豎起一個石碑,盡管那個英雄的名字將會是不朽,會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深處。
四天了,他不知道自己這四天是如何度過的。深深的牽掛,揪心的自責,他甚至不敢面對黎明那張整潔的床。以前他在,每天宿舍總會充滿快樂,盡管他時不時的想著法子折磨戰友們,可是,好多戰友還是喜歡來這里听他胡侃,他豪爽的性格總是感染著大家。可如今那張床空蕩蕩的,讓富貴感到一陣陣的揪心。
他翻出黎明的遺書,字不多,可富貴讀著,卻感到徹心的疼痛。尤其他要求在自己犧牲後,把所得的撫恤金送給從小養他長大的三嬸一半,還要求送他骨灰回家的戰友,能替他在爺爺的墳前磕上幾個頭,好讓從小寵愛他的爺爺知道自己的孫子回來了,以後會永遠的陪伴在老人家身旁。
最後,他囑咐自己的父親一定要保重身體,自己是獨子,沒能夠奉養老人,是兒子的不孝。盡管父親從小把他送回老家,沒有過享受天倫之樂,所以疏遠了父子關系,但他不會怪罪父親,在他的童年,他跟著爺爺過早的學會了獨立和堅強……
富貴默默地讀著,感到眼楮酸澀的疼,那些熟悉的字跡漸漸模糊了……
從他的字里行間,富貴忽然了解了黎明很多。在他的印象里,黎明一直是一個強悍冷酷的人,可是,誰能想到,在他剛強的外表下,隱藏的卻是一顆柔順的心!
富貴點上一支煙,就那麼怔怔地坐著,任由青煙裊裊,在指尖悄然飄散。
他不知道此刻黎明的父親是不是已經到了醫院,也不知道他的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躺在搶救室的病床上,會是怎樣的肝膽俱碎,年邁的老人,怎麼可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啊!
他忽然想起送亮子回家時,他的父母抱著他的骨灰老淚橫流,那一聲聲淒慘的慟哭,至今仍響在他的耳畔,一次次抽打著他的心。
但這次卻是自己的猶豫,釀成了這樣的慘劇,他無法原諒自己。
指尖有點疼,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支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潔白的煙灰還連在煙蒂上,即將燃盡的煙頭在他的指尖冒著徐徐青煙,炙烤著他的手指。他沒有掐熄煙頭,任由指尖刺心的疼痛,這樣心靈的疼痛也許會減輕些。
門開了,富貴沒有回頭,他猜想一定是那幾個最要好的戰友。
一只手伸過來,接過黎明的遺書。
「他沒事了,醫生說已經度過了危險期。」許久,富貴听到大隊長熟悉的聲音,掉過頭,看到的是大隊長那張憔悴的臉。
大隊長一臉的疲倦,眼里布滿了血絲,富貴知道他這幾天在醫院一定陪著黎明熬的。他向大隊長敬禮說︰「隊長,他真的沒事了?他父親還好嗎?」
大隊長點點頭說︰「真的,他昨天晚上醒了一次,醫生說他終于挺過來了,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的。那小子運氣不錯,那顆子彈離他的心髒不到一厘米,好險啊。」大隊長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別擔心他了,好好訓練吧,我也該去休息了。」
「大隊長。」富貴喊住正要走的大隊長,低著頭說︰「他的傷都是我造成的……。」
大隊長轉過身,愕然的望著他,富貴咬了咬嘴唇,就把那天執行任務的情況詳細的和大隊長講了一遍,等他講完,好像心里一直壓著的那塊沉重的石頭終于被放下了,格外的輕松。他望著大隊長誠懇的說︰「事情就是這樣的,我要求大隊給我處分。」
大隊長站在那里想了許久,終于緩緩的說︰「你也是好樣的,我能理解。這樣吧,你還是以後自己和黎明解釋吧。嗯,你最好還是和他當面說。等他康復的好一些了,我會安排你們戰友們去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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